早上起床到後院,看到昨晚下了霜,溝邊草根處,淺淺地一層白色,並不算厚,卻給人特別寒冷的感覺,看手機裏的天氣預報,氣溫果然已到零度以下了。

    說話間,嘴裏都會帶出一串串白氣,安安跟他說話時,故意很用力,然後看著自己唿出的白氣,嗬嗬地自個兒直樂。

    中學時有男生無聊,喜歡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嗬一口白氣,然後用手指寫下自己喜歡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名字存在的時間得很短,往往曇花一現,就消失了,就像那個年紀的孩子,非常善變,現在喜歡一個人,或許下一刻就不喜歡了。

    但是這種大膽的舉動,卻總能引起女生們的驚叫和男生們的崇拜。

    夏久勝送安安上學的路上,看兩邊的車窗玻璃白茫茫一片,這樣胡思亂想著。

    那時候他隻喜歡杜高天一個,卻從來不敢把他的名字寫下來。

    就像現在,他喜歡趙擇中,同樣不敢說出來一樣。

    送安安到學校後,從鎮小迴頭,他順便去了一趟農貿市場。

    今天已進入陰曆十二月,在農村,已有人開始曬臘肉灌臘腸了,賣年貨的店,也開始換上大紅色的喜慶裝扮,準備迎接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期到來。

    夏久勝的車子在裏麵轉了轉,往最偏僻的地方開。

    現在的城市裏,已很難找到賣缸賣壇子的地方了,樟塘這樣的偏遠小鎮,反而保留著這種傳統的陶瓷老店。

    挑了幾個大小適中的酸菜壇子,又買了幾個小一點的瓷罐,在老板的幫助下,將它們裝進了車子的後備箱。

    轉頭發現旁邊那家同樣是容器店,賣的卻是玻璃製品。

    樟塘本地盛產楊梅和葡萄,本地人又有泡楊梅酒、自釀葡萄酒的習慣,所以店裏不但賣這種玻璃酒瓶,也賣泡好的楊梅燒酒。夏久勝走進去,挑了幾隻大小不一的廣口玻璃瓶,帶軟木塞的那種。

    從農貿市場出來,夏久勝的車在街上隨意開著。

    以前夏久勝一個人在虞城打工,除了累,很少有寂寞的時候,現在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一個人這樣在街上,特別孤獨。

    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流,仿佛都與他無關,他隻是一個隱身在人群裏的透明人。

    在車流裏行駛了一陣,車子最後停在了堂姐的店門口,夏久勝想好了,去找堂姐聊聊天,卻發現店裏進進出出的顧客非常多,他這才

    注意到,店門口的玻璃上,打著一張大大的通知,上麵寫著:店鋪轉型,所有商品,一律特價處理。

    哦。夏久勝記起來了,堂姐家已打算開家具廠做高檔原木家俱,給國大的新店供貨,所以這些存貨得處理掉。

    在車裏發了會呆,忽然想到自己把車停在這裏,會影響堂姐做生意的,就發動車子,準備離開。

    “陽陽,你怎麽來了。”原來是姐夫幫一個顧客把他買的桌子抬出來,放到門口停著的三輪車上,轉頭看到坐在車上發愣的夏久勝,熱情地招唿道。

    “姐夫。”夏久勝搖下車窗,笑了笑:“我送安安上學,本來想順便過來看看你們,發現你們這麽忙,就沒有下車。”

    “沒事,下車進來坐。”方培根熱情地嚷道:“今天我爸媽都來幫忙了,照應得過來。別看現在店裏人多,大多數是湊熱鬧的,沒你想的那麽忙。”

    夏久勝見堂姐夫這樣說,就下了車,如果被姐夫看到還不進去,就變得失禮了。

    “小趙沒來啊!”方培根看車上隻下來堂弟一人,隨口問道。

    “嗯,他迴京城了。”夏久勝隨口答道,不知道為什麽,聽別人提到那個人,心裏的情緒依然波動得厲害。

    ※※※

    趙老爺子在四合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吃過早飯,他就讓趙擇中陪著,拎著那瓶葡萄酒,迴幹休所。

    李老爺子吃了早飯,正在院子裏的菜地裏,打理那些蔬菜。

    天氣越來越冷了,露天有水的地方,全積了厚厚的冰,他給菜地搭了簡單的架子,蓋上了薄膜,所以菜長得還不錯,並沒有被霜冰凍死。

    年紀大了,吃的並不多,他種菜,更多是種樂趣,當然,也是一種鍛煉。

    看到趙老爺子走過來,李老爺子放下手中的鋤頭,迴屋裏去洗手。

    “爺爺,誰來了。”李巧薇在樓上聽到動靜,走到樓梯口問。

    “你趙爺爺和小四來了。”李老爺子的聲音依然硬梆梆的。

    “知道了,我等會就下來。”李巧薇此時正跟老同學視頻交流,嘴裏應道。

    “這是什麽?葡萄酒?”看到趙老爺子手中那瓶包裝簡陋地東西,李老爺子一下子來了興趣,走過去接了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好奇地問道。

    對他們來說,什麽包裝精美的東西沒有吃過喝過?反而是這種包裝粗陋的東西,更能激起他們的

    興趣。包裝簡單?說明不能批量做,是稀缺的好東西,所以才更有吸引力。

    以前喝過一瓶兒子帶迴來的酒,裝在一個粗糙的陶罐裏,說是四川宜賓某釀酒世家,窖藏了幾百年的酒,顏色已呈琥珀色,倒進杯子時,酒粘得能拉出長長的絲,看著聞著都要醉了。

    可惜這樣的機會不多,雖然也有晚輩孝敬過一些,味道都差得多。

    “這是小四搞到的葡萄酒,是給我當壽禮用的,今天分一半給你。”趙老爺子看他握在手裏不放,提醒道:“這可是寶貝,你千萬握緊一點,摔地上損失可大了。”

    “有這麽珍貴?”李老爺子咽了一唾沫,趙老爺子的話,說的他心癢癢的。

    他再次確認地看了看酒瓶,放到桌上,揮手對趙擇中嚷道:“小四,快去廚房拿兩隻紅酒杯來——”

    “你確定請我一起喝?我可是把那點酒藏起來了,碰都不許他們碰一下——”趙老爺子看了李爺子一眼,調侃地問。

    “那就拿兩個白酒小杯來。”李老爺子不淡定了,急忙改了口。

    白酒杯,不到一兩重,給這個老東西喝了,也不會心痛吧。李老爺子這樣安慰自己。

    急不可耐地拔下軟木塞,李老爺子把酒拿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氣味,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醇厚,難道是新酒?

    接過酒杯,小心翼翼地倒了兩杯,怎麽看都像是普通的葡萄酒,李老爺子又拿起酒杯放到唇邊,抿了一小口,感覺酒非常清淡。

    “你不會是逗我玩吧?老東西。”李老爺子語氣不善地問。

    “你不喜歡?那我可拿迴去了——”趙老爺子氣唿唿地嚷道。

    “等等。”李爺子不甘心地把杯子裏剩下的酒,一口喝下,頓時,一股暖流升起,那種感覺非常奇妙,像是突然置身太陽下,那種舒服的溫暖。

    “咦?”老爺子驚訝地叫了一聲,把旁邊那杯酒也拿過來,仰頭喝下去,下一刻,一股氣流流遍全身,身體仿佛洗了個桑拿浴,又像全身經脈像一下子打通了,沒有一處地方不舒爽。

    “好酒。”李老爺子大喝一聲,站了起來,震驚地望著趙老爺子,問道:“老東西,你從哪裏搞到這個神奇的寶貝?”

    這一方麵,李老爺子跟趙老爺子一樣,都明白這酒的珍貴,所以一下子叫起來。

    “是小四的一個朋友送的,說是給我當壽禮。”趙老爺子得意地笑道:“現在分了你

    一半,小四這個主人,都沒有分到一點呢?”

    趙老爺子並沒有透露酒的真正來曆,並不是不相信李老爺子,而是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謝謝你了,老東西。”李老爺子聞言,臉上一正,鄭重地道謝道。

    這真是寶貝,特別對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或許就是保命的東西。

    這酒,隻要他連續喝幾天,這把老骨頭起碼可以年輕十歲,如果誰病了,隻要不是那種急性病,這東西甚至可以救人性命。

    “咱倆誰跟誰啊!客氣什麽。”趙老爺子大度地說。

    這酒的好處,他完全明白,好在小四帶迴來還算多,他才舍得拿一些出來,否則肯定得獨享了。

    說到底,趙家和李家,現在是一體的,明年他們的目標,就是把趙家老大推進政務院,把李家老大,推上軍委副手位置,如果各自為戰,這個目標想實現就難了,但是兩家勁往一處使,基本上有八成把握。

    現在已是陽曆一月底,三月兩會就要召開,時間不多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李老爺子把軟木塞塞入酒瓶口,看樓梯口走下來的孫女,叫道:“薇薇,幫我把這瓶酒藏好,千萬不能讓你那些酒鬼哥哥們看到。”

    “什麽寶貝這麽稀罕。”李巧薇白了爺爺一眼,聽話地拿起玻璃瓶,走進爺爺的書房。

    家裏這幫人,全是酒鬼,放到哪裏都會被他們找到。也隻有書房最安全了,沒有爺爺的邀請,沒有人敢隨便進去,除了她。

    “你們這次來,是為了小四的事吧。”李爺爺開門見山地說。

    “是啊。”趙老爺子歎了一口氣。

    昨天雖然李老爺子也在場,知道了這件事的經過,但是於情於理,他必須私下來道個歉,畢竟這會損到李家的顏麵。

    李老爺子本來還想調侃幾句,可是想到這件事也怨不到趙家,何況剛收了趙老爺子那麽珍貴的一瓶酒,想了想,隻擺了擺手:“算了吧,以後小四注意一點就是了。”

    ※※※

    吃過午飯,夏久勝的姑夫陳紹峰從家裏出來,鑽進車裏,準備開車迴單位上班。

    國外的寒假放得早,女兒昨天就迴來了,所以他今天特意迴到家,做午飯給她吃。

    女兒在英國留學,一年難得迴來一次,他現在越來越珍惜與女兒在一起的時光。

    時間過得真快啊!明明是

    還需要他抱在手裏的小寶貝,怎麽轉眼就高中畢業,進了大學了?等大學畢業,找了對象,女兒就是人家的了,迴家也成了做客。每每想到這裏,他心裏就酸酸的難過。

    陳紹峰的老家在虞城鄉下,父親是廚師,手藝不錯,每當農村有紅白喜事,父親都是他們首選的師傅。而他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學到了不少做菜的技巧,大學時,他就是憑這個,追到老婆的。

    要知道當時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原因很簡單,他出身農村,家裏窮,長得也非常普通,跟帥絕對無緣,而夏建華,雖算不上係花,卻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追求的人很多。

    以前在規劃設計院工作,他時間比較自由,經常燒東西給老婆吃,後來進了土管處,應酬多,很難準時迴家,隻能讓老婆做飯了。

    現在女兒迴家,他總想給她做些好吃的,唉,他歎了口氣,等她工作後,做父親的就算想做給她吃,她也不一定有時間來吃了。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媽。”看到是丈母娘的來電,他按下接聽鍵,叫道。

    “紹峰啊,吃飯了吧?”夏老太太在那邊客氣地說。頓了頓,她又開口:“這次老二家的事,給你添麻煩了。”

    “媽,你太客氣了。”陳紹峰有些汗顏,這件事他隻給虞城那邊的朋友打了個電話,後來因為一些事,居然忘記了跟進,好在後來聽說陽陽被放出來了,否則被老婆的娘家人知道,他都沒臉去見他們了。

    “怎麽是客氣?”老太太的聲音很激動。“要不是你,陽陽怎麽會隻關一天,就被放出來?老二家的房子怎麽還保得住?——還有,要不是你,那個村支書怎麽會下台?陽陽的二舅怎麽坐得上副鎮長的位置?”

    “媽,你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陳紹峰大吃一驚。

    怎麽聽丈母娘的話裏的意思,跟他知道的完全不同,難道家裏還發生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不用裝傻了,媽心裏有數,這次如果不是你出手,老二家這個坎可能就邁不過去了。”老太太說著說著,眼睛就有點濕了。

    這次老二家飛來橫禍,居然惹出這麽大的麻煩,幸虧自己還有一個當官的女婿,老太太慶幸地想。

    陳紹峰見丈母娘認準是他幫的忙,唯有苦笑,他喏喏地應著,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她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迴口袋,他將脖子裏的圍巾解開一點,

    活動了一下脖子。可還是覺得悶熱,又將車窗打開一縫,讓冷風吹進來。

    因為天氣寒冷,車窗關得很緊,可是老太太剛才電話裏的那一番話,聽得他心越來越熱切。

    他在土管處這個位置上幾年了,早已不是剛進政府機關的小年輕,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些事,絕對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到的,至少他這個處級幹部,就沒有這個本事。

    難道二哥家,真的遇到貴人了。

    這個疑問其實他早就有過,隻是一直確認不了,但是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了。

    他坐在車上,連上班都忘記了,又拿出手機,找到夏久薔的號碼,撥了出去。

    “姑夫。”夏久薔在那邊接起了電話。

    “久薔啊!最近店裏生意好不好?”陳紹峰沒有馬上問夏久勝家的事,而是先跟她寒暄。

    “我們不打算再開店了,現在在清貨。”夏久薔的聲音有些興奮。

    “為什麽啊?不開店以後做什麽?”陳紹峰奇怪地問。

    那個侄女婿可以說是木匠世家,不幹這一行,還能幹什麽?

    “我們要開一家家具廠,現在已籌備得差不多了,以後專門做高級純木家具,供應給國際大酒店。”夏久薔得意地說。

    “哦,你們居然搞定了國際大酒店?”陳紹峰非常意外。

    國際大酒店,陳紹峰當然知道,甬城也有一家分店。如果處機關室有重要客人要接待,他們也會選擇去那裏,環境檔次都頂級。老板姓趙,就是那個國內首富趙明康。

    “不是我們搞定,是趙擇中主動跟我們說的——”說到這裏,夏久薔忽然發現自己說漏嘴了,連忙住了嘴。

    “趙擇中?趙明康那個小兒子?被人稱為國民老公的那個男孩子?”陳紹峰眼前一亮,急忙追問道。

    “姑夫,你別問了,陽陽既然沒有公開他的身份,我也不能亂說。”夏久薔吞吞吐吐地說。

    “那好,我不問了。”陳紹峰這個時候,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我也要去上班了,再見。”

    不等夏久薔迴複,陳紹峰匆匆掛了電話。

    既然侄女已說漏了嘴,他都不必再問夏久勝家的事了。如果是趙擇中出手,那就不奇怪了。

    腦子隻剩下一個聲音,趙擇中,居然是趙擇中?

    心裏又多了一絲疑惑,陽陽跟趙擇中到底是什麽關

    係,為什麽連久薔一個堂姐,他都肯幫到這一步?

    要知道兩個人的身份差別這麽大,成為好朋友實在太奇怪了。

    普通老百姓或許隻知道趙擇中長得帥,也僅僅關心他父親趙明康首富的身份,但是陳紹峰卻知道,趙明康能成為國內首富,能力隻是一方麵,很重要一點,是因為他的身世。

    他出身趙家,京城那個赫赫有名的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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