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寧初整了整姿勢,窩得踏踏實實,但又不說話,隻擼起了龍淵的下巴。 他知曉吵著也要看顧明璃是無理取鬧,可還是有點不高興他家小龍看到了不該看的。 陸寧初的擼龍手法那是爐火純青,龍淵被撓得喉頭“咕嚕”作響,眼睛也忍不住眯起,最後整個龍首都軟趴趴地塌下,隻靠陸寧初托著。 垂在龍軀外側的龍尾甩了一甩,陸寧初看準時機,突然飛快取出雲霧芝,掰開龍嘴整朵塞進去,隨後又眼疾手快,合上龍嘴不說,還揪兩根龍須纏繞交叉,捆住了龍嘴。 來不及關上的玉盒中淌出許多玉瓊花,滿滿鋪了陸寧初一膝。 雲霧芝口感如同脂膏,入口即化。 龍淵瞪大眼睛,隻覺口中一股清甜,便已全然咽下。 陸寧初為免萬一,還揪著龍須捆著龍淵使勁晃了好一會才終於鬆手。 “你給我吃了什麽?”龍淵張嘴詢問,卻先噴出一口雲霧。 雖然沒來得及仔細咂摸雲霧芝的味道,但看到這雲霧,龍淵便立刻明白過來:“雲霧芝?你怎麽會有雲霧芝?” 龍淵噴出的雲霧正好撲到陸寧初臉上,他嘿嘿笑著,又去撓龍淵的下巴:“好不好吃?” 雲霧芝見效極快,龍淵的傷勢飛快恢複,鱗片剝落破損處也迅速長出新鱗,隻轉眼的功夫,光澤黯淡的龍身便恢複了油光水滑的亮黑。 然而龍淵不見喜悅,甚至躲開陸寧初的手,再一次追問道:“你哪來的雲霧芝!” 他如此急切,其實心中早有答案。不說雲霧芝珍貴,僅是極難保存的特點,就足夠使它少見於市。他是龍族,自然會留意這種對龍族大有益處的靈藥,但三百多年下來,他從未聽說過哪裏有雲霧芝現世。 雲霧芝生長條件苛刻,生長之處多是極為險惡之地,何況如今雲霧芝起效,他也能覺出這雲霧芝至少有五千年年份,如此年份的雲霧芝更有強大的伴生守護。 陸寧初儼然是又去冒險亂來了。 陸寧初避而不答,抱住他的龍頸,頂著他的腦袋耍賴:“吃都吃了,你管它哪裏來的呢。” “陸寧初!” 陸寧初的腦袋緊貼龍淵的喉部,能更深刻地體會到他的怒氣。然而他絲毫沒有悔改之意,隻蹭著龍淵撒嬌道:“好啦好啦,你都沒說好不好吃呢,還有你有沒有感覺到古天龍的力量啊?” 這一世比前世順遂,龍淵沒什麽發揮的空間,但前世,他可沒少幹這種“隻要你好,我冒險也沒關係”的事。陸寧初有樣學樣,也是為了對龍淵好,當然不覺得自己有錯。 龍淵氣歸氣,但也知道陸寧初是為了他,陸寧初拚命撒嬌之後,他就兇不起來了。 “你說說嘛,雲霧芝的效果怎麽樣?” 龍淵把陸寧初壓趴,再抬起龍首,隻見後者一臉無辜,眼睛瞪得溜圓。他忍不住又含了陸寧初的腦袋一下,才答道:“方才受的傷全好了,神魂清明,靈力凝實……” 眼見陸寧初彎起眼睛,他又覺不能讓這小瘋子這麽得意。他忽地低頭湊到陸寧初鼻尖近前,不懷好意地低語道:“渾身有力,足夠幹死你了。” 龍淵口中的“幹死”可不止是說說,他要是願意完全可以做到,而且就算他不舍得,把陸寧初折騰到半死不活也沒什麽問題。 平日裏他當然沒這麽狠,但發青期的時候他可不會講道理。陸寧初有過可怕的迴憶,被他這麽一威脅,自然便開始慌了,用力推著眼前的龍頭道:“走開走開,你這條淫龍!” 龍淵不讓著他,龍頭便紋絲不動。 陸寧初以為他要來真的,越發慌亂。 “我剛剛都脫力了,現在還沒恢複,你不能這麽欺負我!” 龍淵哼笑一聲,又舔了舔他,沉聲道:“既然知道怕了,那就老實交待,雲霧芝是哪裏來的。” 陸寧初還想顧左右而言他:“沒有別的感覺了嗎?記載上明明說雲霧芝有純化血統之效,可以讓你得到古天龍的力量。” “這種記載看看就罷了,古天龍是混沌時代的始祖,跟如今的時代隔了多久都算不清楚,龍族就算當真繼承了他的血脈,如今也該稀薄到近乎於無了。” 陸寧初不死心:“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一點變化也沒有嗎?” “沒有。” 陸寧初頓時有些失望,取雲霧芝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試試能不能讓龍淵褪去這一身漆黑。 看過無極劍宗所藏的《識龍策》後,才知如今流傳世間,有關龍族的記載其實並沒有那麽詳盡。龍淵似乎也不知道,比起黑龍來,他其實更像金龍。 龍淵本就是金龍這個念頭畢竟隻是猜測,陸寧初沒把失望表現在臉上,龍淵便以為他出神是在想搪塞的法子。 他咬著陸寧初的衣襟往下扯,本意是想再嚇嚇他,卻在瞧見一點從左肩延伸出來的黑色後,眼神頓變。 他徹底撕開陸寧初的上衣,看著他左肩蛛網般的黑色紋路問道:“這是什麽!你到底去什麽地方了!” 陸寧初之前掛心龍淵,全然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麽個東西。有這東西在,他都不好騙龍淵他去的地方沒有特別危險,不由心虛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 龍淵貼著他的皮膚,使勁聞了聞,隨後語氣嚴厲道:“你必需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去了什麽地方,遇上了什麽,才會被種進了魔種!”第90章 契印 龍淵惡賊,還我徒兒! 雖然不認識肩上的東西, 但對於“魔種”, 陸寧初倒是有所耳聞。 魔種是一種用來對付正道修士的惡咒, 被種入者的靈力會被其蠶食直至全部轉化為魔氣, 心性也會受到影響, 逐漸變得殘忍暴虐,直至最後完全入魔。魔種一旦種下便如同附骨之疽,極難拔除不說,有丁點遺漏都會潛伏經脈之中, 悄然吞噬靈力直至凝聚成新的魔種。 有關魔種的記載中,不乏有分神乃至之上的正道大能因其折戟沉沙,而其原因,便是因為無法完全拔盡魔種,終是在潛移默化中墮落成魔。 魔種如此霸道,自然不是輕易可得之物, 其煉製方法早已失傳, 如今卻是再現陸寧初身上, 當然非同小可。 陸寧初不好繼續搪塞, 隻得老實交待:“我去了大荒地……” 這短短一句,就足夠龍淵氣得繃直龍須。 雲霧芝喜陰喜水, 不可能長在大荒地外圍的旱地, 陸寧初隻能是去了最深處的沼澤。 “繼續。” 龍淵徹底冷下了聲音, 陸寧初捋著他的龍須,小聲道:“你別這麽兇嘛。” 龍須從手中溜走,儼然撒嬌無用, 陸寧初隻能委委屈屈,把沼澤中發生的事情交待了個清楚。 聽到陸寧初被屍蟲圍攻,龍淵哼了一聲,嘴巴張合,看著似乎又想咬陸寧初的腦袋。聽到後來屍蟲躲避陸寧初的變故,才又冷靜下來,眼中帶上思慮。 “……後來麵具人,”說到李雲琅時,陸寧初不由低落兩分,停頓片刻後才繼續道,“後來李雲琅來了,我和他打了一場,他入了魔,這魔種就是他種下的。” 龍淵詫異:“李雲琅?” 陸寧初之前一直逃避著“李雲琅就是麵具人”這個猜測,並沒有把自己的懷疑告訴龍淵。他點了點頭,側臉貼到龍頭上,悶悶道:“他就是麵具人,他承認了。我問他為什麽要陷害我,為什麽連白師姐他們都不放過,他說我搶走了他的命運,他才該是離恨天的天之驕子,離恨天的未來劍主,而我……” “本該是魔。” “無稽之談!”龍淵立刻駁斥,他似乎極為憤怒,龍須鬃毛紛紛抖動不說,龍鱗也是齊齊炸開,猶如怒發衝冠之態,“一個技不如人便心術不正,自甘墮落的小人,也配自比於你。為了一己私欲,就能顛倒黑白,殘殺親友,這等卑劣小人才該是魔!” 他重重噴氣,舔了舔陸寧初的臉以作安慰,又看著陸寧初的眼睛,無比認真地道:“隻要有我在,便絕不會讓你成魔。” 陸寧初主要是難過李雲琅的背叛,對於“本該成魔”這種話其實並不十分在意:“成魔其實沒什麽關係,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也很好。” 龍淵瞪他:“胡言亂語!你若是成魔,你師父怎麽辦?離恨天又怎麽辦?” 陸寧初抿了抿唇:“眼下離恨天已經逐漸強盛,隻要我師父順利突破分神,便能徹底站穩根腳。何況有無極劍宗的大陣護佑,離恨天早晚能夠壯大到馳騁天下,不懼任何勢力來犯的地步。有我沒我都是一樣。” “還在胡說。”龍淵用龍吻頂了他一下,“你的師父,你的同門,可都會傷心,而且太上天宮那些人少不得會以此織羅罪名,攻訐離恨天。” “可是你也很重要!”陸寧初揪住龍須,“我不會因為離恨天就放棄和你在一起。我師父他們因此傷心在所難免,但我也已經為離恨天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旁人若是以此為由攻打離恨天,我以第三方的身份搗亂,一樣可以保護離恨天。” “而且我已經來了浮屠血海,在有些人眼中也跟成魔沒什麽兩樣了。” 龍淵眼中閃過複雜之色,沉默片刻後:“晚些再跟你算這筆賬。” 話罷,他便低頭仔細去看陸寧初的左肩。 血色的龍瞳中隱隱帶著焦急,陸寧初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再說,隻放鬆了身體配合龍淵查看。 封凍經脈的應對方式有效且及時,雖不能完全阻止魔種這種霸道之物的蠶食擴張,但也將速度抑製到極慢。而比較棘手的是,陸寧初被種下魔種時,似乎是受了貫穿前後的傷,魔種的範圍亦是貫穿整個左肩。 哪怕魔種擴張的速度再慢,在龍淵眼中也是極度危險。查明情況後,他未做任何猶豫,便釋出血煞探入魔種周圍的經脈,試圖將其拔除。 尋常靈力靠近魔種,隻會為其蠶食,成為它壯大自身的養料,但血煞的力量同樣暴虐蠻橫。 得益於長年累月雙修的結果,血煞也不會傷及陸寧初的身體。 血煞探入陸寧初的經脈後,龍淵不再像方才那樣果決,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魔種的邊角,聽到陸寧初嘶了一聲,便立刻停手問道:“很痛?” 記載便有言,拔除魔種如同剔骨剜肉,是無比的劇痛。何況陸寧初是個拿受傷當兒戲,甚至有自虐癖好的小混蛋,連他都忍不住出聲,可想拔除魔種帶來的痛楚是多麽可怕。 陸寧初不是不想忍耐,但血煞才把魔種掀起一角,就有骨頭被生生刮下一層的銳痛刺入腦海,實在無法忍耐。前世的經曆讓他信奉痛習慣了便好,同時他也不想讓龍淵擔心,自然不打算說實話:“沒事,就是太突然……” 話未說完,他便先露出驚色。 那仿佛融進他骨血中的魔種,竟是忽地順著血煞全然流向龍淵! 魔種的速度極快,陸寧初推開龍淵時,便已完全轉移。 陸寧初手忙腳亂,捧著龍淵的腦袋問他:“你有沒有事?” 又看左肩傷處,見得魔種沒有任何遺留後,更加慌亂。 異變突生之時,龍淵眼中亦有驚色,但發現魔種完全自陸寧初身上消失後,他便放下心來,甚至有些喜悅地道:“無妨,我本就是魔,魔種這東西對我無用。” “真的?你別騙我!”陸寧初可沒聽說過,魔種還會自己跑走的。何況這是李雲琅給他種的,誰知道會不會有別的什麽問題。 他比自己中了魔種還急,翻天覆地地扒拉著龍淵的龍身,甚至還掰開龍嘴往裏頭看,想找出魔種種到了龍淵身上的什麽地方。 龍淵沒了心頭大患,由著陸寧初折騰了自己一會,才道:“當然沒騙你,血煞不懼魔種蠶食……” 他忽然停頓,隨後略帶驚訝地道:“魔種已經被血煞煉化了。” 他本還想哄好了陸寧初,早點煉化魔種,卻沒想到這兇名赫赫的魔種才在血煞中滾了兩圈,就被血煞盡數煉化,壓根不需要他費心。 “真的?”陸寧初更加不信。 龍淵無奈:“隨你檢查。” 陸寧初一片一片地翻著龍鱗,龍淵終於得閑,有空思考起浮屠血海的掌控問題,以及陸寧初方才說的,大荒地中屍蟲和白骨骷髏對他極為懼怕的事來。 思來想去,原因似乎隻能歸在輕雪劍上。 和陸寧初一起在無極劍宗生活了三十年,他也知道了浮屠血海真正的由來。形成浮屠血海的大陣由小劍尊啟動,小劍尊才該是這浮屠血海真正的主人,而輕雪作為小劍尊的本命靈劍,等同於小劍尊的半身。 再者輕雪劍上就有血煞,認陸寧初為主後方才收斂。浮屠血海的血煞生於萬千屍骸,屍蟲和白骨骷髏這些東西會生懼怕,也在情理之中。 龍淵想通之後,便又哄起了陸寧初。他的龍鱗如同人的頭發,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數目,若真讓陸寧初翻個遍,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 千哄萬哄,總算哄得陸寧初願意歇下。 睡眠是最好的恢複方式,有龍淵在身邊,陸寧初便極為安心,入睡之後全然不留防備。 龍淵待他沉沉睡去,便緩緩活動龍身,化作人形後把人放下。他又脫下身上的外袍蓋到陸寧初身上,見他抱著外袍沒有醒來的意思,才悄無聲息地走向外頭。 顧明璃挫敗地蹲在牆角,頭一次對自己的不思進取感到了後悔。 忽有腳步聲自深處走向洞口,她抬頭望去,瞧見隻龍淵一人出來後,頓時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