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秀吉的對麵,其實我的心裏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事,隻是我確實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的請求。


    畢竟在他離世之後,整個東瀛的局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革,德川家康的崛起幾乎不可阻擋,而羽柴家——或者說豐臣家的勢力則在各方麵的夾擊之下顯得風雨飄搖。


    如果接下這一單,無異於我又給自己套了一道枷鎖。剛剛才獲得了自由,為什麽要再次讓自己陷進來呢?


    換句話說,我終於有了為自己生活的機會,幹嘛要在讓自己成為曆史的負重者,使我不得開心顏?


    可是秀吉明顯是帶著誠意來的,他在進了屋子之後,安排給我的......是上座......


    我知道,秀吉這是在收買人心,可是收買人心能做到這份上,就不是單純的收買人心,而是一門藝術了。


    即使是出於對他勞動的尊重,我也應該至少聽他說完。


    上次在金野城時間太緊,旁人又多,現在時機正好——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留在東瀛,還是迴西洋去?秀吉開門見山的問我這個問題,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說實話了。


    我留在東瀛做什麽呢?這裏現在還在兵荒馬亂,而且至少還要再繼續混亂十幾二十年,我留下來的話,難道繼續跟著他們打仗嗎?


    還沒打夠嗎?


    我問自己。在大明跟韃靼人打,跟女真人打,跟東瀛人打。到了西洋,跟西班牙人打,跟說不清楚的海盜打,打來打去,打去打來,打了十年的光景,在這樣打下去,打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想到這裏,我知道自己的應該怎麽選擇,我說過,從離開大明之時起,我就不再為別人而活,我隻為我自己!


    但是眼前的秀吉卻又顯得誠意十足,如果我完全拒絕他,似乎也顯得於情於理都過不去。


    所以我沒有把話一下子徹底說死,而是留了半句話在嘴裏:我......還沒有決定,很可能會迴去西洋吧。畢竟在那裏我是自由的,辛苦了這麽久,我有些累了。


    秀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遞給我一隻酒杯,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酒壺,倒給我一杯酒,又給自己到了一杯:你還這麽年輕,為什麽就有了隱退的心思?要我看你才正是開始奮鬥的年齡,卻為何竟然像個老人啊?啟藍。


    我苦笑搖頭:人的年齡大小和心智情況並不完全對應,而且......而且誰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事情和秘密吧。秀吉,我不想再鬥爭下去了,我隻想輕鬆的生活,為了自己,也為了仍在身邊的家人。


    哈!秀吉一口將杯中酒喝的幹淨,半躺著抬頭望向屋頂:我好羨慕你啊,啟藍,至少你還有選擇的權力和機會,可是我已經沒有了!沒有啦!


    我輕輕笑笑:是啊,秀吉你在東瀛打了一輩子的仗,自己人到處都是,敵人卻也遍布到處。你隻能往前走,沒有退路的。


    是啊,沒有退路!這一點我早就清楚——從信長公被刺而我選擇了站出來爭霸之時,我就失去了退縮的權力和機會。秀吉直起身來,麵色奇怪的看著我:為什麽你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看問題卻這樣通透?我記得誰說過,孫啟藍的年輕人臉皮下麵,藏著一個老妖精的靈魂!


    哈哈!我搖搖頭,說實話,這酒在肚子裏放的久了的確容易上頭:老妖精?秀吉你看我,像是妖精嗎?


    像!秀吉指著我哈哈大笑:你不是像,你就是!


    說著他搖頭晃腦的說道:我從出道到今天,縱橫天下三十年,從來都是我算計人,什麽時候會被人算計?隻有你!孫啟藍!做到了!


    聽他的話中之意,能夠成為那個成功算計他的人,竟然是一件無上榮耀的事。


    我晃著暈暈乎乎的腦袋道:秀吉,你也別再給我戴高帽了,我真的不想再這樣勾心鬥角下去了,我覺得那不適合我!


    不等秀吉說話,我又追著說道:而且你說,我繼續鬥下去,我又能得到什麽呢?榮華富貴?還是名聲威望?秀吉,你覺得我缺這些嗎?你覺得我重視這些嗎?


    是的,你不是在乎這些的人。秀吉定定的望著我:但是,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們是朋友,對不對?


    我默然無語,輕輕的點了點頭。我和秀吉可能算不上好朋友,但是某種程度上我們絕對是知己。我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而他也是與我有交集的一眾關係複雜的人當中,那個最了解我的人。


    所以,我們稱彼此一聲知己絕對不為過,用他的話說,之所以找上我,是因為我值得信賴,更重要的是,我沒有染指東瀛至高權利的機會!


    而這應該才是最吸引他最讓他下定決心的最主要因素吧!


    既然說自己的情況無法讓他同意,那我隻能讓他來迴答我的問題了:秀吉你告訴我,你希望我做些什麽?你又能給我些什麽呢?


    秀吉放下酒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身後的屋子,方才輕聲的道:我跟你沒有什麽好隱瞞,啟藍,你我都是受老天眷顧的人,但是我卻在受到眷顧的同時,也受到了詛咒!


    我知道他的意思,說實話,我很同情他。作為戰國時第一勵誌之人,羽柴秀吉,或者說豐臣秀吉,絕對有資格有理由開創屬於自己的王朝,但是他有一個最致命的缺點......


    我一共娶了十七個妻妾,可是......我隻有秀賴一個孩子!羽柴秀吉的臉色淒苦,幾乎是半閉著眼睛:一個孩子,還長得不好。


    說到這裏,秀吉再也說不下去,端起酒杯又猛的喝了一口。


    再去倒酒時,我卻伸手按住了酒壺。


    你是不是受過什麽傷?我看著秀吉問道。


    秀吉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墨洖一夜城,是我到達巔峰的第一塊堅實的踏腳石,可是同樣在那一戰,我被一箭射中了小腹


    秀吉的表情相當痛苦:從那以後,我就很難再像以前一樣所以這麽多年,隻能勉強生出秀賴這麽一個孩子。


    唉,也許這真是詛咒也說不定。我歎道:可是秀吉,你手下精兵強將無數,何必一定要找我呢?


    秀吉正色,對著我坐著搖搖晃晃的行了一禮:別人我不信!他們,哼,也沒有那個實力!


    說著他又補充道:我知道啟藍你已經看破了這人世間的冷暖,所以我也不求你能幫著秀賴坐穩天下。但至少至少在秀賴遇到困難之時,能夠在危機時刻拉他一把!


    秀吉說這話時,目光裏充滿了誠摯的渴望。我歎了口氣,深深地思索著。


    是啊,我要離開大明朝,離開亞洲,但並不代表我不會迴來。如果隻是關鍵時刻拉他兒子一把,那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這裏,我對秀吉說道:如果隻是這樣的話,我答應你!


    秀吉大喜,卻被我製止了說話,繼續補充道:你在世的時候,我不會參與你們之間的事,任你們打生打死,我也不會參與。


    但是,在你百年之後,我會在關鍵時刻幫助秀賴的。至少若是形勢確實不可逆轉,我至少能保他安全離開,讓羽柴家的香火不會斷絕!


    這是我的鄭重承諾,秀吉也聽的很認真。當我話音落地,秀吉深深的向我行了一個大禮!


    作為當前東瀛地位最高的人,秀吉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在他的視角之下,一定是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察覺到了自己對未來的無力,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感謝啟藍高義,我果然沒看錯你!秀吉壓抑著激動道:我就一直相信你不會拒絕!而你也問我,我能給你什麽?對不起?


    我點頭無語。按照秀吉的性格,高官厚祿是少不了的,他擅長這個,可是我卻不想承受這份人情代價。


    可是事實證明,我猜錯了,秀吉遠遠比我想象的更大方,也更老練!


    我給你東瀛所有的海外貿易權!隻要是進出口的海外貿易,我隻收二成的手續費,其他所有的,全歸你!海外貿易,你說了算!如何?


    喝!這還真是一塊不小的蛋糕,如果我僅有南洋一處根據地,能夠有東瀛這樣的完成商貿對象,簡直就是美夢成真般的好事!


    可是事實是並非如此——我的重點在西洋,發展的重點也在西洋。所以東瀛的貿易權對我來說,真的隻是一塊雞肋。棄之有味食之無肉,僅此而已。


    見我沉吟不語,秀吉有些著急,以為我是對他的條件還不滿意。於是他急聲說道:除此以外,你要官位,還是要別的什麽,你盡管說!


    他說話之時極為誠摯,真的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於是我長歎一聲,對著秀吉道:算了!我答應你的請求!


    秀吉聽了我的話,雙眼冒出神光!他當即起身,轉向身後抽屜裏,抱出一個長條盒子。


    搖搖晃晃走到我麵前,將盒子往我麵前一放,鄭重說道:這把鬼切,就當是我代秀賴贈與您的信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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