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勝家死了,東瀛的一段傳奇就此落幕。


    而在知道他的死訊之後,包括島津義久、立花宗茂、前田利家在內的一批大名自的來到柴田勝家的屍身之前祭奠悼念,一時間金野城北海邊一片蒼涼,銀裝素裹成批連片。


    說這些人兔死狐悲也好,說這些人貓哭耗子也罷,隻知道但凡在這海邊祭奠柴田勝家的人心裏,絕對是悲喜盡在其間,各有各的心結。


    無論與柴田勝家是什麽立場什麽關係,死者為大,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沒必要再深究了,不是嗎?


    我也來了,準備送柴田勝家一程。這麽多年來,我和他的關係幾番反轉,總的來說,算不上春對的敵人,當然也算不上什麽良師益友,總的來說關係三七開,活著的時候不太對付,他死了我不恨他、也談不上拍手稱快。


    人的一口氣,佛的一炷香。香燃著,人活著;香滅了,人沒了。百般因果,都在人心,活著的時候多行善,人死了多修口德吧。


    我的胸前別著一朵白花,穿著青色的素服,帶著九鬼政孝孤身下船來到海邊,緩步走向那裹著白布的靈柩前。


    看見我的到來,路兩旁的人們紛紛麵色古怪的讓開一條路,目送著我一步步走向那位被我間接送走的人。


    或者說,他的遺骸。


    認識我的人都覺得心中莫名詭異,柴田勝家的死不是我極力希望看到的嗎?再加上如今是敵非友,再來假惺惺的搞什麽遺體告別,意義何在呢?


    可是話說迴來,怎麽對待我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情,因此除了個別相熟的人跟我打了招唿,其他人最多隻是點了點頭。島津義久為了避嫌,也隻是點了點頭,末了又補充一句:“你來了。”


    我點頭:“我來了。”


    島津義久沒再說話,這樣的態度其實對我們誰都好,都別有壓力,不是麽?


    我也不再搭話,就那麽昂著頭,走到柴田勝家靈柩近前,隨即看到一個正坐在棺木旁邊的椅子上,低飲淺酌的人。


    居然是羽柴秀吉。他抬起頭看見了我,似乎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小桌子對麵道:“拜過了勝家,就坐吧。”


    我沒有做聲,跨步來到柴田勝家靈柩前,接過前田利家遞給我的紙錢時,我深深的看了前田利家一眼。


    接觸到我的目光之時,前田利家似乎愣了一下,隨即閃過一抹憤怒,繼而又淡了下去,緩緩的低下了頭,不再與我對視:“給勝家燒些紙吧。”


    他的聲音很輕,就像空中吹拂著的清風。


    我輕輕接過紙錢,淡淡笑道:“死後再風光,也是做給活人看的。又有什麽意義呢?”


    前田利家麵色大囧,卻不敢抬頭,之時低著頭,卻默默的不做聲。


    歸根結底,他背叛了柴田勝家,雖然人們當麵並不說他,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一直有著深深的愧疚和恥辱,盡管這隻是為了生存。


    再不看前田利家,我把紙錢放在火盆裏燒了,頭也不迴的來到小桌前,望了羽柴秀吉一眼,坐在了他的對麵。


    “好幾年不見啊,啟藍。”羽柴秀吉推給我一個酒杯,無限感懷的說:“你是更加雄姿英,我卻是老了啊!”


    我端起他倒的酒嚐了一口,隨口就吐在了一邊的地上,搖頭道:“戰事緊張,想不到秀吉公的生活都如此清苦。政孝啊!”


    九鬼政孝立即走上前來,從背後的包裏拿出兩瓶酒放在桌上。


    我“砰”的敲開一瓶酒的泥封,從旁邊小幾上拿過兩隻新杯子,隨即給自己和秀吉一人倒了一杯:“三十年陳釀,秀吉公一起品鑒品鑒吧。”


    說著端起杯子,對著羽柴秀吉輕輕一舉,第一杯在麵前一灑,灑在柴田勝家的靈柩之前,又給自己倒滿一杯,方才一飲而盡。


    羽柴秀吉見我喝的這麽痛快,心中也掛礙全無,一仰頭同樣喝了,隨即辣的口中“赫赫”作聲,周圍的從人緊張上前的同時,他卻讚歎道:“好酒!好烈的酒!”


    我輕輕一笑:“秀吉公若是喜歡,我便讓人再送來些,不然日久天長,著實難熬。”


    羽柴秀吉大喜,連這拍了幾下桌子,哈哈笑著道:“好!你拿過來之後,我讓人給勝家也送兩瓶!”


    我默不作聲,看著柴田勝家的靈柩了會兒呆,隨即又看了看身後的那些羽柴軍的將領和侍衛。


    羽柴秀吉見我表情,頓時明白過來,對著那些人揮了揮手,所有人立即向後退去,留給我們大概三十米半徑的交談空間。


    “啟藍啊!當年一別,已經七年光陰,不知這次你卻有何指教?”羽柴秀吉捏著酒杯,在手裏緩緩的轉著,看起來十分輕鬆又略顯寥落。


    “勝家死了,以後你就是東瀛唯一的王者,我哪敢指教呢?”我淡淡笑著,抿著杯中酒。


    “哼,你倒是會笑話人。”羽柴秀吉搖頭晃腦:“柴田勝家與我不過伯仲之間,他就這麽死了,還不是一瞬之間的事,兔死狐悲,兔死狐悲啊!”


    我無聲地額笑了笑,將目光移向海麵,沒有作聲,那裏有我的戰艦在遊弋。


    羽柴秀吉忽然歎了口氣:“啟藍,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打算?”我饒有興致的望著秀吉:“你指的是什麽?”


    “當然是指接下來,我們是戰是和的問題。”羽柴秀吉麵色淡然:“你我也算是素識,不必拐彎抹角,就直說吧。”


    我看著秀吉,想從他的眼神裏看出我想要的真誠,結果沒有讓我失望,他很真誠。


    “你呢?還打算耗在高麗嗎?”我不答反問。


    羽柴秀吉詭異的笑了笑:“如今形勢已不同於來此之時,勝家一死,我在國內已經沒有了後顧之憂,正是天下一統的大好時機,怎能留在這裏遷延著?隻是......”


    他望著我,若有所思:“隻是,若是我就這樣撤退,隻怕外部以為我是為情勢所逼,不得不走,怕是對我的統一大業會有不利影響也說不定。”


    “肯定會有的。宜將剩勇追窮寇、切莫沽名學霸王,李如鬆和李舜臣不會那麽輕易放你走的。”我答道。


    “所以我需要一紙合約!”羽柴秀吉振奮道:“必須是我和大明朝之間的合約,隻有這樣,才能利利索索的撤離,不留尾的迴到東瀛。”


    “這個恐怕也並不容易。大明、高麗如今與東瀛積怨已深,勝家一死,目標就剩下你,又正是氣勢如虹之時,隻怕更是不會這麽輕易締結合約的。”我再次給秀吉潑冷水。


    令我詫異的是,秀吉卻十分自信:“不,我一定可以成功拿到合約!”


    我饒有興趣:“為什麽這麽自信?”


    秀吉哈哈笑了起來:“因為有你啊!”


    我搖頭苦笑:“我可是大明朝的水師提督。”


    秀吉依然麵帶喜色:“說你是你就是,說你不是你就不是的官職也作數?你可不是這麽不實際的人。”


    我微笑反問:“那怎麽就算實際了?”


    秀吉笑答:“你幫我做一出戲並拿到合約,我幫你留下後路報一國之利益。怎麽樣?”


    我們久久的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我心中不禁暗道,羽柴秀吉啊,我還真是小看了你,沒想到你居然已經幾乎看透了我目前所處的局勢。


    可惜此一時、彼一時,依賴東瀛市場穩定的時代對我來說早都已經過去了。如今我不依賴於世界上任何一塊市場,因為我的勢力均勻的遍布在世界上,走到哪裏我都能生存。


    見我麵帶嘲諷,羽柴秀吉多多少少猜到了我的心思,知道這個探路的籌碼對我來說太小太微不足道,便再次追加道:“另外,我會讓天皇給你官職,至少不低於我現在的標準。”


    我輕輕一哼:“秀吉啊,拿出你的誠意來吧。你該當知道,我對你說的這些毫無興趣,即使東瀛沒有我的一絲勢力,我也能把整個東瀛四島顛覆過來,對不對?”


    秀吉看了我半晌,忽然歎了口氣:“就知道沒法輕慢你。好吧,我照實說——啟藍你在大明朝舉步維艱,我在東瀛雖然看似風光,實際上也是危機重重,你知道問題在哪裏嗎?”


    他居然考我。


    於是我打的很幹脆:“當然知道——你後繼無人。”


    羽柴秀吉麵色呆滯,沒有想到困擾他許久的症結居然被我一語道破。再次開口時,語氣卻是頹然了不少:“沒錯,秀賴那孩子的確不是大將之材,可惜養子什麽的我根本不信任。”


    我點點頭,沒做聲,秀吉繼續說著:“我這些年,也是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若是我百年之後,響起秀賴那弱子要獨自麵對各方的老狐狸,我就覺得心裏十分不忍啊!”


    “所以你告訴我這些的目的是什麽?”我撇嘴笑著。


    “我是想向你托孤!啟藍。”羽柴秀吉忽然加快了語氣:“我看到勝家的下場,忽然十分擔心。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走到這一天,憑著秀賴就能守住我一世的家業嗎?肯定不行的。”


    “難道我就行?”我反問。


    “你一定行的!”秀吉誠懇答道:“我希望你能在關鍵時刻幫助我的孩子,讓他有能力對抗那些老狐狸。當然我將付出的,是讓你得到與我一樣的權力——在整個東瀛。”


    說完他又問:“這個籌碼夠嗎?”


    我搖搖頭問道:“為什麽選我?”


    秀吉毫不避諱:“因為你忠誠、勇敢、有能力、有智慧,更重要的是,我們互相認可,而且對於東瀛來說,你終究是個外人,沒有染指至尊的意義,對不對?”


    我點點頭道:“你倒是看的通透,好吧,我的確在東瀛與你最熟悉,別人誰上去我都不樂意。就這麽辦吧。至於你與大明、高麗之間的議和書,我卻沒有什麽好幫你的,總不能讓我調轉槍頭對對付自己人吧!”


    秀吉哈哈大笑:“這些人沒什麽可怕的,隻要你不出手、保持旁觀即可,我要請你看看什麽叫疾風驟雨般的簽訂合約!”


    有意思,這家戶到底打算怎麽做到呢?我和他的話不多,但卻給彼此最擔心的事情留下了後路,忽然再次覺得,與高位者交流真是一件愉悅的事,我欣賞這樣的效率和談法。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我的後方基本算是穩定,我也有時間有精力開赴東北大興安嶺,去做一些我想做、也需要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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