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當二人坐在桌案邊,葉知秋一手支著額認真思考斟酌著話語,容羽卻是審訊犯人似的瞧著他連眼睛都不眨,他終於是忍無可忍地抬起頭,一拍桌麵,震得茶具哐啷一響,也震得容羽眼睛一眨,竟是在氣勢上就矮了半截。“烈火煉獄,你不是罰人審人自有一套,既是這般疑心我,幹脆就把我也用火牢關起來好了!”葉知秋這一聲話語才是真正的咄咄逼人,分明有事隱瞞人的是自己,哪哪都不占理,可偏就是越沒理的人,越是脾氣大,好像這樣都能壯膽似的。“別氣,我給你沏一壺茶,慢慢說?”容羽就像是一個過分專注一事,忽然就被驚堂木驚醒的人一般,越是見他沒理,越是習慣性地要哄一哄。“我就是,就是……”葉知秋見人反應,立刻就展示了一番所謂後勁不足,竟是琢磨了半天,就琢磨出一句,“想和你過幾天好日子。”“從前不好嗎?”容羽眉眼溫柔了許多。“好的。”葉知秋目光有些閃爍。“以後會不好嗎?”容羽又道。“我不知道,”葉知秋容色淡然,可這輕輕的語調,驀然就給人一種哀傷之感,“我想上天給我啟示,命運讓我拜你為師,本就是要我隨你修無情道的,我若是與你一分相似,有那麽一點可以隨時置身在情|愛之外,或許我也不必在一生中難得放縱自己任性胡為的時候,還需要為欺瞞你而內疚了。”“知秋,”容羽有些無奈又心疼地挪到他身邊坐下,揉了揉他未曾束發的發頂,順著光滑的發絲滑到後腦,將他輕輕往懷裏一帶,讓他的耳朵貼合在自己的心口上,道:“我不愛你。”葉知秋聽見這話,自己的心跳就驀然漏了一拍,卻是也能清楚地聽見對方的心跳亂了節奏。“我說不愛你的時候,我在說謊,我可以麵不改色,但心是亂的,”容羽輕歎著,拍了拍他的背,安撫著,勸導道,“即使你隨我修了無情道,以你這些年的修為,難道已然能靜心遠勝於我了?”“我……”“還是你希望自己從來沒有愛過我?”容羽握住他的下頜,讓他抬起頭對上自己認真嚴肅的目光,“我不許,你今日對我說的話,我可以接受你不盡不實,但你愛我必須是真的。”葉知秋輕推開這人的手,歎了口氣,複又恢複先前支著額的姿態,隻是這次話是瞧著對方說的:“我在你閉關之時曾與那魔尊交過手,更加確信了隻是滅了他一個軀殼是無用的,太華大陸百界山的荒原,他已然用魔族上古陣法將那裏化作了一個與世隔絕的魔窟,他的力量來源正是那魔窟中的血池祭壇。”“不能毀去嗎?”容羽道。“以我之力,不能,”葉知秋牽過容羽的手,捏了捏,顯然是有些焦躁的,“我用了些手段才得以接近,但即使得到仙界陣法傳承的我,都是沒有辦法在百界山上靠自己走入這法陣的,你贈予我靈蝶,我沒有帶迴來,其實你早該知曉我用上了你合道期全力一擊,你不問,原是等著我自己交代清楚罷。”“我在血池祭壇上與那湘竹的本體魔修交手過,用上你的攻擊,祭壇卻是絲毫未損,而那四周的無數小祭壇本也是通過上古秘術隻用作將魔息念力傳導至百界山,我想,血池並不如我所見,它不在此界,隻是借由此界的活人獻祭,供養著域外一隻大魔的心脈。”容羽點頭表示理解,說道:“小楚告訴我,你曾讓他繪製了城鎮分布圖,可是與你所說的那些小祭壇有關?”“是,”葉知秋目光忽顯篤定,道,“我動不得大魔心脈,但我可以引天劫瞬息毀了他的供給。”第120章 好說歹說“引天劫?”容羽聽著這人風輕雲淡說出的幾個字, 就像是天劫是隨隨便便能召來一般,那一張即使冷情也未真正給過對方難堪的臉竟是難得的冷厲了起來,就連四周的空氣都跟著寒了一截。“這不難, 隻要我突破心境, 借助七星陣盤之力, 就可將天雷引導向標記了祭壇的城鎮, ”葉知秋談起自認縝密的計劃,眉宇間都是信心滿滿, 這信心是要說服自己,更是要說服容羽,可就在他覺出些冷意,又瞧見對方那雙寒潭似的眼睛已然是更暗沉了些後,聲音不自覺就輕了許多, 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現在是用這種撒嬌語氣就能模糊過去的事嗎?”容羽抽迴手, 倏然起身,這動作帶著有些愣神的葉知秋也向前傾了傾。“我也沒撒嬌。”葉知秋聲音是更輕了,伸手向前卻是握了個空。這樣的計劃是算不得周全,天下又有哪個人會在渡劫之時還分心去做些別的, 且不說多少人修為止步難遇雷劫, 又有多少人在全心準備應對下仍然是身死道消,就是葉知秋在寒天湖遇上的那次,若無容羽相助是否能撐到最後也是未可知。更何況如今的他雖得了七星陣盤卻是失了仙寶蓮花,這無疑是給雷劫之中或許會出現的意外雪上加霜, 可他冥冥中就是認為這值得一試。容羽一甩衣袖, 手背在身後,氣度瞬息就有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威嚴, 劍眉微蹙,雙眼雖還算是淡漠,可脖頸上的青筋和麵色異樣的紅,都在昭示著此刻難抑的鬱氣。有些人或許就是一點就燃的炮仗,喜怒也就在那一瞬的響亮,可有些人,如容羽,多年靜心禁欲,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有再多怒火心焦,也不過是在冰山之下翻湧的波濤,無人得見,無人可見,但這樣的火,誰也不知需要積年累月多少的風霜才能平息得了。可今日,隻因為葉知秋的一句話,一點在他看來頗為盲目的自信,一股子為天下願意犧牲性命的衝動,就讓他素來引以為傲的冷清冷麵崩塌了個徹底。葉知秋也是此刻才真正明白,其實常年覆著積雪的高山往往有著旁人不能想象的力量,那些溫柔就像是依著山脈生長漫山遍野的花,花有四季,能為他綻放,也能因她陷入寒冬。隻怕是再多一點的震動,都會讓這座沉靜已久的火山噴發。“我不同意。”容羽冷聲道。“祭壇分布太華每一個角落,若不能一次盡數連根拔除,出其不意,你可知一一擊破,每毀上一個,他就會再轉移添上一個,你……”葉知秋據理力爭,他的語調是平靜的,他想溝通。容羽打斷他的話,看向他的眼神狠厲的不許他反駁,道:“我說我不同意。”“容羽,你以為為何清曉能穩坐仙樂城?”葉知秋本以為對方多少還會有些在意弟子的事,可隻從那張本是出塵如仙的麵上看出這人正如何咬緊了磨牙,就知此刻是聽不到什麽迴答的了。這世上唯有他葉知秋一人能動搖容羽的心緒。“那魔以為你的軀殼已是他的囊中物,清曉薑楚作為你的弟子,他大可以放任他們去壯大,他沒有理由明知能以他們師尊的身份存活於世,再多此一舉去毀掉一個屬於自己的城。”葉知秋起身靠近些,雙手覆上對方發熱的麵頰,仰望著這個心緒不寧的男人,聲聲溫柔道:“我知道你為了我什麽都能做到,你不愛這世界,你眼裏隻有我,你或許還會想著怎麽在說服了我之後,獨自一人強行突破。”“可你有想過嗎,你越是強大,他越是難以奪舍,即使你能與我一起開啟七星陣盤,也當真能引導天雷將我取而代之,在你離開雲中峰前去渡劫的那刻,就不隻是這數十座城要對付了。”葉知秋說著這些話,也知道這樣的冰山可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融化的,但他有耐心,也必須有耐心,隻溫言道:“再往後,若不能飛升,你可想過前路就是終結,我本就該是要比你多走一步的。”容羽蹙緊了眉,隻覺著心緒難安,無論是葉知秋的眼神還是語調,都溫柔的讓他半句重話說不出,該是要推開對方獨自冷靜一下才是,可他偏就是難以下狠心避開碰觸,就連落在對方麵上的目光都不自覺地溫和了不少。葉知秋隻聽一聲歎息,就對上那顯然是有些冰雪消融的目光,麵上帶著溫暖笑意,輕聲道:“你生氣起來,連話都不樂意與我說了,其實我挺害怕的。”“你哪裏知道什麽是怕。”容羽倏然握緊葉知秋的雙手,瞬息將人推倒在遠處的榻上,觀察著他頗為震驚又迅速恢複了包容的神色,一把拽下床幔邊的暗紅垂絛,眨眼的功夫就把葉知秋的手腕縛了個緊。“你這是要做什麽啊?”葉知秋並沒有掙紮,這樣的絲絛別說用來捆他一雙手,就是將他整個身體綁縛起來也未必起的到什麽作用,他瞧著腕上那一看就敷衍的結,語氣當真是無奈,道,“這可不是你撒氣的方式罷?”“遠遠不夠,”容羽抬手在那圈絲絛上輕輕一劃,就有一隻隻靈蝶覆在上麵,點點螢輝照得葉知秋的一雙手是更顯白皙,容羽抬眸瞧著他那雙疑惑不解的眼睛,道,“這每一隻靈蝶都關聯我的神魂,你若是掙脫開來,我必會重傷。”這是什麽意思?葉知秋本還在計算著該如何鬆綁才好,就被這話驚得手一顫,一隻靈蝶瞬間就似暗淡了些,所以就連動都不可以動了嗎?“你愛怎麽撒氣我都由你,這樣算什麽,是想學著天明禁錮玉衡一樣對待我嗎?”葉知秋此刻方才真有些氣惱了,凡事總該講個道理,他自認也是很努力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了,這人為什麽偏就要用自己的性命禁錮他的自由,“別鬧了。”“我得到的上天啟示與你不同,”容羽輕吻過他的手背,道,“三千世界互有關聯,太華大陸有一處禁地,名為無妄崖,乃是修仙界公敵的埋骨之地,三大宗門各自持有一把開啟無妄崖的鑰匙,若有一人,罪大惡極,無一人的審判足以讓修仙界之人全然信服,就會被送到此地,曾有記載,入此境者,身死道消不入輪迴,皆化作被黑暗吞噬的塵埃,我會前去一探究竟。”葉知秋卻是任性勁上來了,冷眼瞧著對方的舉動,道:“沒有什麽不同,我為天道秩序修複之人,你是得天啟示的世界主宰,無論用上的是什麽手段,最後我就是為了成就你的飛升,你為什麽就不能理智一點,放我離去,難道你未入魔,也要學天明一樣將愛變成禁錮對方手腳的鎖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