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之是被痛醒的。


    渾身上下,猶如內有烈火焚燒,無一處不再瘋狂叫囂。


    顧不上去查看周圍情況,心念一動,就想要從扳指中取出玄誠給的那個玉瓶。


    隻是,那玉瓶並沒有出現。


    一怔之後,沈牧之右手微微一動,旋即神色頓變。


    扳指不見了。


    這一發現,頓時讓他連渾身的疼痛都顧不得了,抬起右手一看,果然,本該帶著扳指的大拇指上,空空如也。


    這時,他才發現,他如今所在,竟是一間屋子。


    屋中毫無陳設,而他是被人扔在地上的。


    他忍著疼痛,動手摸了摸腰間,又摸了摸胸口,果不其然,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已被人收走。


    心中一沉的同時,他心神又是一動,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丹田。一看之下,微微鬆了口氣。好在,玉劍還在。


    這勉強也算是個好消息。


    隻不過,他如今體內,千瘡百孔,靈力全無。就算玉劍還在,他也召喚不出來。


    渾身又多處骨折,他想坐起來都難。


    沈牧之嚐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反倒是因為妄動,牽扯了胸背處斷裂的骨頭,又讓他吐了一口血,之後又昏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也不知已經過了多久。


    沈牧之的傷,並沒有因為多睡了一會而好一些,反倒是愈發嚴重了。高燒燒得他渾身通紅,眼睛裏滿是血絲,嘴唇幹裂,連目光都有些飄忽了。


    他想喝水。


    嘶啞著喉嚨喊了幾聲,卻無人出現。


    那個將他帶來這裏的人,或許隻是劫財,劫了財後,就將他扔在了這裏,讓他自生自滅嗎?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後,睜著眼睛,盯著頭頂的橫梁,心頭忽然泛出些輕鬆。


    這次的東島行,他原本一直想不明白師父讓他參加這次東島行的原因是什麽。直到那天從門中出發,在海邊休息的時候,他突然想明白了。


    是因為那個叫玉致的姑娘。


    玉致姑娘雖不是他殺的,可他終究還是有責任的。有人不想就此讓他逃脫這些責任,所以逼著師父安排他來參加了這一次的東島行。


    那個姑娘的死,一直都是他心裏的一道坎,一道疤。


    愧疚一直就在他的心頭,很長一段時間,他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那個姑娘。


    可是,愧疚挽迴不了她的生命。


    那時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來彌補,他也沒有勇氣一命抵一命。


    他這條命,還有任務在身。


    可如今,死亡就在眼前了,伸手可及。


    他忽然就覺得輕鬆了幾分。


    或許,就這樣死了也好,就當是償還了他對玉致姑娘犯下的罪孽了。


    而他,也可以去找青果了,那個如一束陽光照進了他荒蕪已久的心深處的姑娘,那個笑起來,眼中光芒,就如明月一般,溫柔而又明亮的姑娘,那個為了他,不惜舍命的姑娘……


    些許濕意,湧了上來,溫潤了幹澀的眼眶。


    眼前,忽然出現了青果的模樣。


    隻是,她為何憋著嘴,紅著眼眶,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


    是呀!


    她當時被那劉觀老賊囚禁著,隻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當初,若不是他邀請她跟著一起走,她便不會是那樣的下場。她若留在了蚨山之中,依舊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笑起來,能與明月爭輝。


    她那麽好,卻被他害死了!


    對不起……


    喃喃的聲音,含著無盡的痛楚,淚水忽地一下就滑出了眼眶。


    沈牧之再無任何求生的意念,雙眸之中,隻剩一片黯淡。


    何羨哥,玄誠,師父……


    再見了……


    對不起……


    黑暗漸漸湧上,最終將他吞噬。


    徹骨的冰冷,無情地從四麵八方而來,將他包裹,吞噬著他體內僅剩的溫暖。


    或許,溫暖耗盡時,他就是一具屍體了。


    突然,門嘎吱一聲開了。


    一個身穿黃色浣紗群的女子,抬腳走了進來。淡漠的目光在地上躺著的沈牧之身上微微一掃後,眉頭突然一皺。


    眸中幽光微微閃動,她似乎在猶豫什麽。


    很快,她就邁步上前,在沈牧之身旁蹲了下來。蔥白的手指捏著沈牧之的嘴巴,將其掰開了一絲之後,另一隻手湊了過去,纖長的手指頭上一滴鮮紅忽然滋出。這鮮血一出現,便有一股濃鬱清香飄散了開來,略微一顫後便掉入了沈牧之的口中。


    接著,女子便再未多看沈牧之一眼,轉身就離開了屋子。


    門砰地一聲關上後,屋子裏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無邊黑暗之中,沈牧之似聽得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輕聲呢喃。


    那聲音有些模糊,聽不太真切,隻是很溫柔。


    溫柔得,有些像母親的懷抱。


    可沈牧之從不知母親的懷抱是怎麽樣的。


    生他的人,從未出現過。


    府中的那位大夫人,從來都是恨不得他立馬死了,又怎會溫柔,更別提抱他。


    隻是,他莫名得就想到了這樣的形容。


    那耳邊的聲音,真的很溫柔。


    他忽然想,若是生他的那位還在,會這般溫柔的與他說話嗎?


    這樣的念頭出現後,他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意願,想要聽一聽這耳旁的聲音,到底在呢喃些什麽!


    隻是沒等他聽清楚,忽有一股濃鬱花香撲鼻而來,緊接著,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也不知已經過去了多久。


    還是那根橫梁,還是這個房間。


    他沒死。


    沈牧之莫名覺得有些失望。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沒有那麽劇烈,而後他嚐試著稍微動了動手腳,又發現自己的傷勢似乎也好了一些。


    這一發現,頓時讓心中的那些失望減少了許多。


    而後,當他現在自己已經可以勉強站起來後,心中失望早已一掃而盡,隻剩下驚喜。


    不到窮途末路,人總是想活的。


    當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停地,喘著粗氣,走到門口,然後伸手吃力地拉開屋門,看到屋外灑進的陽光後,這種驚喜又往上升了一個台階。


    隻是,當他眼睛適應光亮,那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海撞進眼眸的時候,心頭的驚喜突然間就好像被人來了一下釜底抽薪一般,卡在高處,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這種感覺,說不上難受,卻也早已不是喜悅。


    不等他緩過勁來,屋外不遠處,一個身著黃色浣紗群的女子忽然憑空出現。她身後就是那片花海,可她站在那裏,盈盈身姿,即使麵覆薄紗看不到樣貌,依然讓人覺得不比身後百花遜色。


    隻是,沈牧之看著她,心中毫無驚喜,隻有不安和疑惑。


    兩人頭一次遇上的時候,沈牧之明顯感覺到了這女子想要殺他的心思。她出手時,那濃重的殺意,他斷然不會感受錯的。


    可如今這局麵,似乎是她救了他。


    可她為什麽明明想殺他,卻又救了他呢?


    還有,他的東西,應該也都在她那邊。


    沈牧之心中疑惑重重,盯著那女子瞧了半響,卻見她似乎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心內稍一思忖後,便嘶啞著聲音問道:“是姑娘救了我?”


    女子一雙鳳目之中,神色淡漠至極,毫無波瀾。幽光微微流轉,似乎是在打量他。


    沈牧之站在那邊,不敢妄動。時間一久,漸漸開始感覺吃力。胸背處那些骨頭斷裂的地方,開始有尖銳疼痛蔓延開來。口腔中,也隱隱有血腥味開始漫上來。


    “你是誰?”終於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時候,女子開了口。清冷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的厭惡和警惕。


    沈牧之愣了一下後,忍著疼痛,吃力迴答:“在下沈牧之。”說著,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大劍門弟子。”


    女子聽後,眸中幽光猛地閃動了幾下,接著,看他的眼神,厭惡似乎更多了。


    “你怎麽進來這裏的?”女子又問了一句。


    沈牧之聞言,迴想起當初山洞中的那一幕,剛要迴答,突然眼前一黑,便又失去了知覺。女子看到他身體一晃,突然就往旁邊一歪天,栽倒在地,不由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流光一閃,人便已到了門口。低頭看到地上摔著的少年,口中竟然又溢出了許多鮮血,眉頭皺了一下後,便彎腰將其提了起來,邁步走進了屋中。


    甩手將他扔到地上後,又蹲下身,從指尖擠了一滴鮮血滴入了他的口中。


    濃鬱花香之中,沈牧之原本因為疼痛而緊緊皺在一處的眉頭,微微鬆緩了開來。


    女子做完這些,起身就出去了。


    沈牧之這一昏睡,便又是許久。


    再睜開眼時,還是那根房梁,那間屋子。


    隻是,這一迴他已經知道屋外是什麽,也知道了是誰將他從那地方給救了迴來。


    他沒再急著出去,而是依舊躺在了地上,腦子裏不斷想著這女子救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之前,他明顯看得出,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十分厭惡的。尤其是他提到自己是大劍門弟子的時候,她眼中的厭惡更是濃鬱。


    明明這般厭惡他,恨不得殺了他,又為何要救他呢?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他如今身上的東西,除了那柄呆在他丹田之中的玉劍之外,其餘的都已經被那個女子搜走。可她並沒有再搜走他的東西後,就殺了他。那是不是說明,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的,應該不是那些東西。


    那麽他身上還有什麽,是能讓她感興趣的呢?


    沈牧之想了許久,忽然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念頭。


    莫非是丹田內的那把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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