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晚霞正在逐漸褪去,星辰開始浮上夜空。


    村莊內,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亮起了昏黃的燭光,淡淡的煙火氣息彌漫在周圍風中,卷著孩子的嬉笑聲,大人的叫罵聲,還有雞鳴聲,狗吠聲……


    沈牧之站在村外,聞著空氣中飄來的菜香味,腹中不由得咕咕作響。昨夜到現在,他除了喝了幾口水之外,便再沒有吃過其他東西,腹中早已空了。


    此刻,若是有一碗玲瓏軒的牛肉麵,就是最好的了。


    想著,思緒不由得有些飄遠。


    他扭過頭望向東邊,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見元軍大營的輪廓。


    大哥,你還好嗎?


    ‘嘰——’


    青果大概是看出了他在走神,輕叫了一聲,將沈牧之的思緒從遠處拉了迴來。他朝著青果笑了笑,然後邁步朝著村莊走去。


    莊內,先前的喧鬧,此刻已經漸漸平靜下來。


    西麵的一戶人家中,一對夫妻正圍著方桌,一邊吃飯,一邊說著家長裏短的事情。大概六七歲的孩子,不知是已經吃過了,還是還沒吃,自顧自地坐在方桌旁邊的地上,正拿著幾個泥偶在玩過家家。


    屋外的廊簷下,掛著一串串的玉米,幹菜,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快臘肉。


    靠牆豎著的兩根竹竿間,架了一根粗一些的竹竿,上麵晾了幾件衣服,都還未大幹。


    一道黑影,忽然從廊簷下掠過,而後,像是一道風一般,吹上了旁邊廚房的屋頂,哢地一聲輕響,又躍下了屋頭,消失在黑夜中。


    屋子裏,方桌邊坐著的夫妻,依然說著話,並未留意到外麵的動靜。倒是坐在地上的孩子,忽然抬了頭,有些疑惑地朝著門外望去。


    隻是,逐漸濃重的黑暗中,除了偶爾掠過的風聲之外,早已沒了任何異樣。


    村外不遠的地方,沈牧之坐在一顆大石頭上,身上已經換了一件上衣。原先的那間破衣服,被他撕成了幾塊,擱在一旁。


    此刻,他正拿著刀,在對付一塊剛才和衣服一同順來的臘肉。


    臘肉不大,才巴掌大小。


    在這些農戶人家,肉是個稀罕物。如今將近年關,廊簷下掛的臘肉,不過四五塊,都是差不多大小。


    沈牧之從上麵割了薄薄幾片下來後,將剩下的臘肉,用旁邊的碎布仔細包好,然後掛在了腰上。


    而後,又將旁邊的碎布都拿了過來,仔細地把軍刀一層一層裹了起來。


    其實,之前從林中出來的時候,他有考慮過要不要將這把刀留在林中,不帶出來。


    他雖不知大元情況如何,但在金國境內,普通人是不能用軍刀的。一般人所用短刀,都是普通作坊出來的,跟軍刀樣式,有比較明顯的區別,一般習武之人,大多一眼就能瞧出分辨出來。


    這元軍軍刀製式跟金軍的倒是相差無幾,可萬一要是大元對軍刀的管控也如金國一般,那他帶著這把刀就會比較容易招惹一些麻煩。


    可最終他還是帶了出來,主要是接下去這福禍難料,若是手中沒把武器,這心中到底還是少些底氣。


    所以,他隻能暫時先把這把刀帶著,用布裹好,輕易不去用它。若是日後有了其他趁手武器,再換了它。


    軍刀裹好之後,沈牧之將其綁在了身後,而後拿起石頭上那幾片臘肉,遞了一片給肩頭的青果。青果靠近了一下後,卻又躲開了。


    沈牧之笑了笑,將其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慢慢咀嚼了起來。有些油膩,還有些腥,但對於好些天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的沈牧之來說,卻已經是美味了。


    他閉上眼睛,有些陶醉。


    肩頭上,青果歪著腦袋看著他側臉上露出來的陶醉神情,忽然嘰了一聲。


    沈牧之睜開眼,扭頭朝它笑了笑。


    頭頂,星光稀薄,薄薄的雲層,彌漫在星辰之下,將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有些瘦削的身影,默默地穿行在這廣袤平原之上,前程未知。


    就如這夜空,看似星光璀璨,可陰霾始終還在那裏,揮之不去。


    ……


    ……


    奇石穀,元軍大營。


    主賬中,三十多歲的賀元,正坐在長案後,對著一張地圖皺眉沉思,時而會拿起一旁的毛筆,在地圖上的某個位置,落下一個紅點。


    忽然,門外傳來人聲:“將軍,偃師來信了。”


    “進來。”


    門簾被撩開,一個壯碩漢子,裹著一陣寒風,走進了帳篷中。長案上的地圖被風吹起了一角。


    賀元從地圖上抬起目光,看向那漢子已經遞過來的那封信。


    賀元一邊伸手接過,一邊問:“招兵的事情,準備得怎麽樣了?”


    漢子迴答:“李順和張明他們已經出發了。”


    賀元點點頭,隨之打開了手中信封,將信紙拿出來看了一遍後,他立即抬頭吩咐漢子:“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將沈牧平送去喒風口!”


    漢子聞言,有些驚愕地看了賀元一眼,而後,略一沉吟,道:“將軍,這沈牧平要是送去了喒風口,迴頭對付沈威的時候,我們可就少了一張可利用的牌了!”


    “沈威要走了。”賀元一邊說,一邊將那封信卷了一下,靠近了旁邊的燭火。看著火焰在信紙邊緣燃起,逐漸將其吞噬,他又補了一句:“而且,以沈威的個性,我們若拿他兒子作文章,隻會將他激怒!”


    “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安排人。”漢子說完,拱手出去了。


    風又吹了進來,將已經燒了大半的信紙上的火焰,給吹滅了。賀元隨手將其扔到了一旁,繼續低頭看向長案上的地圖。


    離主賬不遠,一座比其他帳篷要略小一些的帳篷內。一個瘦得隻剩皮骨的男人,被綁在一張寬大的椅子裏,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蓬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麵容。


    旁邊,一個士兵坐在旁邊地上,抱著刀,正在啃餅子。


    忽然,外麵傳來了腳步聲,聽著,像是朝著這裏過來的。


    士兵聽到,慌忙將剩下的餅子塞到了懷裏,一邊手忙腳亂地擦嘴,一邊慌忙從地上爬起來,站直了身體,矗立在一旁。


    在那腳步聲走進這帳篷裏前,他拚命地將口中那幹硬的餅子,努力吞了下去,些許痛苦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逝。


    “他怎麽樣?”漢子走了進來,目光在那個士兵身上一掃後,就落到了椅子上那個男人身上。


    士兵暗暗深吸了口氣,故作鎮定地答道:“還是老樣子。”


    漢子走上前,伸手將椅子上男人的臉給托了起來。蓬亂的頭發散到了兩邊,露出了一張枯槁的麵容。


    雙眼緊閉,左側臉頰上有兩道傷疤,都已經結了痂,口中塞著一個球。


    漢子看了他兩眼,又在他頸側按了按,確定他暫時不會死之後,從腰間摸了一個小紙包出來,遞給了一旁的士兵:“明天五更左右,把這裏麵的東西給他吃了。”


    士兵趕緊接過。


    漢子又看了一眼那椅子上的男人後,轉身出去了。


    士兵聽著那腳步聲走遠後,站得筆直的身子,立馬鬆垮下來。看了一眼旁邊那個男人後,他好奇地將手中那小紙包打了開來,看到裏麵那白色的粉末,又拿手指沾了一點,放在舌尖嚐了一下。


    “蒙汗藥……”士兵嘀咕了一聲後,呸了兩下,將口中那點藥味都吐掉後,趕緊將那小紙包重新包好,收了起來。


    旁邊椅子上的男人,那被捆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奇石穀的另一邊,金軍大營中。


    讓他迴京的聖旨,是今天下午到的。他最多還能在這裏停留三天,三天後,他就必須啟程了。


    然後,接替他的是近幾年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來的王石。


    王石雖是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來的,但實際歲數卻比沈牧平要大許多。早些年,一直是一個沒什麽戰績的戎護軍,也沒什麽背景,但,幾年前,突然就搭上了朝中鎮西將軍的線,然後一路飛升,短短幾年,就已經從六品戎護軍提拔到了四品中郎將。這次被派來這裏頂替他,又封了奮武將軍。


    若是這王石是靠著自己的軍功起來的,沈威此刻拿著這封聖旨,心情也不會如此糾結和複雜。


    可這王石入伍這麽些年來,戰績這一塊上實在是沒什麽可提的。這幾年裏,雖然不時有一些關於他的戰績被提交上去,可他們心中都清楚,那不過是鎮西將軍為提拔他而從別人頭上勻給他的功勞。


    如此空有虛名的人,到這裏來,真的有能力能統領一軍?


    牧平在這裏五年,與元軍一直都是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甚至,偶爾還略占優勢。這王石一來,這番局麵,恐怕是要很快就被打破的吧!


    想及此處,他心中就多有不甘。


    可聖旨已下,他若是拖著不肯迴去,雖然短時間內陛下念及牧平,念及以往君臣情分,不會拿他怎麽樣,可這事終究是難看的。說不得還有人會在背後參上一本,說他自恃功高,已經不將陛下放在眼裏了!


    而且,這一次因為牧平的事,陛下和三皇子都出力不少,雖然最後也未能成功,但這份情,他卻不能不念!


    沈威想到此處,看著眼前的這封聖旨,忍不住長歎一聲。


    我的平兒啊……


    低聲喃喃中,沈威的眼眶,悄悄紅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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