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兩人剛跑開,身後湖水之中,嘩啦一聲,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如閃電一般,直追沈牧之的後背而來。


    小家夥原本跟在沈牧之的身後,聽得背後動靜,小巧的身子,在空中猛地轉了個彎,而後雙翅一收,朝著那道追上來的黑影,俯衝而去。


    空氣突然震了一下。


    狂風平地起,唿啦啦地掠過了山林,越過了沈牧之。


    那道黑影倒飛出去,砰地一聲落迴了湖水之中。湖水四濺,黑影在水中一扭,就消失在了幽深湖水之中。可是,很快就有點點猩紅漸漸從水底泛起,隨著一圈圈蕩漾開來的漣漪,在湖麵暈染開來。


    沈牧之並未看到這一幕,聽得水聲的他,心情緊張中,扭頭往後瞧了瞧,本以為應該跟在後麵的小家夥,卻不見了。


    一愣之後,他立馬停了腳步。


    不過,緊接著,那道小巧的身影,就從頭頂那些橫生交錯的樹枝間鑽了出來。


    沈牧之瞧見它跟上了,也沒多想,再度拔腿,迅速離開了此地。


    這一跑,跑了許久,直到沈牧之覺得離那個湖足夠遠後,才在一條小溪邊停了下來。溪水潺潺,聲音輕快,倒是讓人緊繃的精神,略微放鬆了一些。


    沈牧之蹲在溪邊洗了把臉後,扭頭去找小家夥。小家夥正蹲在旁邊的草地上,扭著頭在梳理羽毛。


    剛才一路過來,看到它跟在身後,他也就沒怎麽仔細留意這小家夥,這會兒定睛一瞧,才發現小家夥兩翅下,靠近腹部的位置,都透出了暗紅的顏色。


    這顏色,像是血。


    它受傷了?沈牧之心中一驚,起身就想要過去將那小家夥抱起來檢查一番,可是他一靠近,小家夥察覺到後,迅速飛了起來,落到了不遠處的一顆樹上,歪著腦袋,轉著小黑眼珠子看著他。


    沈牧之隻能無奈。


    想起之前在那湖邊,小家夥拚命攔著他不讓他靠近的那一幕,沈牧之想了想後,嚐試著開口問道:“你能聽懂我說話,對嗎?”


    樹上的小家夥歪著腦袋看著他,並無反應。


    沈牧之不由苦笑起來,看來是他想多了。


    有些動物是有一定靈性,但未必能真的完全聽懂人說的話。之前可能隻是巧合罷了。


    正在他懷疑自己想多了的時候,小家夥卻嘰得叫了一聲。


    沈牧之不由得怔了一下,看著那小家夥,猶豫了一下後,又將剛才的話問了一遍。


    小家夥又嘰得叫了一聲。


    這下,沈牧之是真的信了。


    有些驚喜,還有些不敢置信。


    他充滿好奇地看著那小家夥,一時間將對小家夥的擔心,都拋在了腦後。不過,當目光再度觸及小家夥雙翅下的那片暗紅之後,神色頓時凝重起來。他再度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小家夥低頭看了看雙翅下的那片暗紅,抬頭朝著沈牧之嘰嘰叫了兩聲,仿佛在時候,我沒事。


    沈牧之卻皺著眉頭,想著這一路過來小家夥可能受傷的情況。除了那個湖邊,他們一路沒碰到過什麽情況。而且,早上見小家夥的時候,並未見到什麽異常。


    也就是說,這傷很有可能就是在剛才那個湖邊的事情了。


    想到這小家夥有可能幫他擋了一次麻煩,沈牧之心中頓時有些感動。但轉念又想到,那湖中的東西,必然也不是尋常之物,小家夥卻憑著這副小身軀替他擋了災,這說明了,這看著隻是一隻普通麻雀的小家夥,或許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麽簡單。


    意識到這一點後,再迴頭去看這一路上小家夥的表現,才發現,其實這小家夥從頭到尾,都沒普通過。隻不過,沈牧之先入為主,有些當局者迷了。


    如今想來,除了當初主動親近他,給他送青果子之外,當時他在山林邊緣處遇上暗哨,這小家夥弄出了動靜,讓那兩個暗哨發現了它隨之放鬆了警惕一事,恐怕也並非隻是巧合,很有可能是小家夥故意所為。


    沈牧之的腦海裏一下子閃過了許多念頭,短暫的驚訝過後,他很快鎮定了下來。無論小家夥是不是普通麻雀,但至少它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還幫了他好幾迴。他隻需要清楚並記住這一點就可以了,至於其他的,無關緊要。


    想清楚後,沈牧之就又開口問小家夥:“之前湖裏的是什麽東西?”


    小家夥答得很快,嘰嘰嘰地連著叫了好多聲。


    沈牧之站在那裏,有些傻眼。而後,苦笑了起來。他也真是傻了,它聽得懂他的話,可他卻聽不懂鳥語啊!


    苦笑了一陣後,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沉吟了一下後,他有些認真地看著樹上的小家夥,開口問道:“你想跟著我嗎?”


    小家夥想了想後,嘰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沈牧之有些驚喜。


    如今他這情況,若是這小家夥真不普通,願意跟著自己的話,或許會成為他接下去這趟歸途當中的一大助力。


    不過,它既然聽得懂他說話,他或許也應該將他現在的情況,還有接下去的計劃,大概跟它說下去。


    若是它明白了情況,還願意跟著,那自然最好。


    若是不願意了,也無妨。


    接下去的路程危機四伏,小家夥在這兩天裏多多少少都是幫了他一些,雖然它隻是一隻鳥,可也是一隻通人性,懂人言的鳥,他不能坑害它。


    想著,沈牧之就認認真真地將接下去的情況,還有他的計劃都大概說了一遍。


    小家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懂了,歪著腦袋,狀似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後才嘰了一聲,表示同意了。


    沈牧之很開心。


    雖然他這幾個月裏,經曆頗多,可說到底,終歸還隻是一個還不到十三歲的孩子。或許,激戰時,哪怕鮮血濺了滿臉,他依然可以麵無表情,沉著應對。可當夜深人靜,一人藏身在這漆黑山林中時,他那顆表麵堅強的內心當中,就會有許多孤獨和無助,隨著夜風的唿嘯,慢慢在心底蘇醒,然後企圖衝破那些表麵的堅強的束縛,徹底將他吞噬。


    那一夜,當他從昏迷中醒來,冰冷的雨水透過那些光禿禿的枝丫,砸落在他的身上,那種刺骨的冰涼,似乎要將他整顆心都淹沒在這種冰冷之中,再也不能火熱起來。


    他縮在那裏,將臉埋在了雙膝之間,其實哭了許久。


    哭自己的無用。


    也哭命運對他的不公。


    但,哭過之後,殘酷的現實,依然還得麵對。


    他不能死。


    所以,他必須得堅強。


    他一直在假裝著堅強。


    小家夥的出現,讓這本來孤獨而掙紮的旅程,多了一絲溫暖。


    現在它願意跟著自己,那一抹溫暖,就好像是陰雨過後的天空,突然間撥開了烏雲,溫暖的陽光,瞬間照滿了整座心室。


    他將不再孤獨。


    不孤獨,那麽那些假裝的堅強,或許就能變成真的堅強。


    沈牧之看著樹上的小家夥,柔和的目光裏,都是喜悅。他說:“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說著,就認真想了起來,叫什麽好呢?


    小灰?


    太普通了,而且,萬一這小家夥是母的,叫小灰就不好了。


    嘰嘰?


    也不好,聽著感覺有點聒噪。


    沈牧之一連想了好幾個,都被他立馬否定掉了,就在不知道該取什麽名好的時候,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蹦出了一個名字。


    青果。


    他將這個名字說出來後,小家夥嘰了一聲後,在草地上,開心地蹦跳起來。那模樣,就好像是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沈牧之笑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此時時間已經不早。


    一人一鳥在溪邊休整了片刻後,就再度匆匆啟程。這迴,小家夥跟得近了些,但大概還是有些膽小,一直還是保持著一定距離。


    偶爾,一轉頭會發現沒了它的蹤影,沈牧之心中便會突地提起來,嚐試著喊上一聲‘青果’,話音落下沒多久,便見得那一抹小巧的身影,掠過橫生交錯的枝丫,來到他的身旁,撲楞著翅膀,圍著他轉上一圈,似乎在說:“我在呢!”


    沈牧之心頭的那一點忐忑頓時煙消雲散。


    幾次之後,沈牧之就不再擔心它就會離開了。


    林間,斑駁光影緩緩移動。


    漸漸的,暮色再次來襲。


    沈牧之站在山林邊緣處的樹上,觀察著晚霞中的平原風光。


    元軍大營早已消失在視線中,一天的奔波,如今距離元軍大營,至少也已經有幾十裏地了。


    總算還幸運,到了此處,已經不見巡邏的元軍,和暗哨。看來,今晚不用繼續留在山中提心吊膽地過一夜了。


    不過,到了外麵,雖然已經遠離了元軍的警戒線,但他現在這個情況,也不能掉以輕心。


    山坡下,有一個十來戶的小村莊,炊煙正在嫋嫋升起,隨著風,朝著遠方的晚霞,飄蕩而去,最後消散在一片火紅霞光之中。


    沈牧之朝著那個村莊看了一會後,下了樹,將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塞到了腰間。


    旁邊的青果,看到他忽然換了一副麵容,有些好奇地歪著腦袋朝他打量。


    他笑了笑,而後邁步從山林中走了出去。身後,青果跟著往外飛去,可剛飛了沒多遠,又猛地停住了,扭過身去,看著那片莽莽山林,似乎很是不舍。


    掙紮了片刻後,它忽然朝著山林嘰地叫了一聲,而後扭過身,朝著已經走遠的沈牧之,快速俯衝而去,眨眼就到了沈牧之身旁,雙翅一展,俯衝的身形戛然而止,而後輕輕落在了沈牧之的肩頭。


    沈牧之轉頭看向它,笑了起來。


    遠處,霞光彌散。一個清秀少年,挎著刀,順著山坡一路往下。風吹起了鬢發,撩過肩頭的青果,嘰嘰的清脆鳥鳴聲,宛如精靈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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