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已經五六年了,這許多個日日夜夜裏,隻要太陽從東方升起,新的一天出現,一切就不再代表新意,因為他就注定要經受這種被瞧不起的折磨,永無止境,仿佛一直生在黑暗裏。


    也隻有在夜裏,他才能有短暫舒坦時間,隻有擁著可西入夢的時候,他的心才會獲得一份安穩的棲息地,不再焦慮,不再痛苦。


    可現實終歸是嚴酷的,他可以對別人的蔑視置之不理,他也一直是這麽做的,但是呢,他一定不能不去迴答單於的問話。


    “偉大的伊稚斜單於,臣正在思慮這話該怎麽說才好呢!”


    想好了還要請求說,還不會受人待見,這才是他的生活寫照。


    “你有話就說吧,猶豫什麽?難道會有什麽不能說的麽,如果你不說出來的話,那寡人,又怎會知道自次王的想法呢?”


    伊稚斜佯裝大度道。


    趙信站了起來,走到穹廬中央,看了看眾位大臣,直白地道:“各位,你們以為如果開戰,我軍勝算的把握有幾成?”


    看著大臣們愕然不語,趙信覺得這群人還不至於瞎了眼,接著又把第二個問題說了出來:“敢問諸位王爺和將軍,目前對於匈奴人來說,進與退是兩個概念,那麽是守土重要呢,還是進攻重要呢?”


    “你這話,就等於沒說!當然是守土最重要了,攻一處卻不守,等於自亂陣腳,可不進攻又如何拒敵於家園之外呢?”


    左屠耆王瞪大眼睛反問道。


    “問得好。”


    趙信踱著緩慢的步子又道:“那麽就很明白了,在長安時,臣曾經熟讀過《孫子兵法》,那裏麵說了什麽道理?他說,能自保方可言勝敵。


    所以依臣看來,我軍與漢軍決戰的時機已去,為今之計,當以自保為要!而非與他們硬碰硬。”


    伊稚斜輕咳幾聲,直接打斷了趙信的話道:“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你就說該如何應對吧。”


    趙信沒有急著說話,隻是環顧了周圍一雙雙盯著的眼睛,仍然心裏存著躑躅,吸了幾口氣,一副要說的樣子,臨了又有些說不出口,咽了迴去。


    伊稚斜氣就不打一處來,怒喝道:“自次王……你怎麽了,說話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說又不說出個所以然,你這廝,是要急死寡人麽?”


    左右屠耆王和左右骨都侯也都動了氣,紛紛埋怨趙信故弄玄虛,久不開口,必是為了蠱惑人心。


    沒辦法,到了這個分上,趙信不得不把埋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單於,臣聞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


    “什麽意思?”


    “嗯,簡單地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既要保存自己,又要戰勝敵人,這一切就必須內修政治,邦交謹慎,確保法紀。


    而自保之法不僅是打仗,也可開邦交啊!在敵強我弱,步步退縮的形勢下,什麽最重要呢?保存實力最重要,所以說,重開和親之議乃自保之上策。


    如此一來,漢軍斷無出兵理由,而且我軍也可蓄積力量,以圖重新崛起,也未可知。”


    這話一出口,立即在大臣之間引起軒然大波,議論紛紛。


    眼看左右屠耆王、左右大將當場失控,“刷”的抽出腰間的戰刀。


    而唿韓昆莫更是橫眉冷對,用明晃晃的刀尖挑著趙信的領口,冷笑道:“本將倒要剖開你的心看看,到底是黑是紅,為何如此不明事理不知榮辱,幫那些漢人說話?”


    而這些,原本就是趙信預料中的結果,他無話可說。


    他緊閉雙眼,五內下沉,隻等待著單於的判決。


    他沒有為自己的言語而後悔,他覺得自己說的一點不假,隻是如果今天一定要死,那麽死在這裏,很不值,因為沒能夠見上可西一麵就是他惟一的遺憾了。


    他十分平靜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也心懷想法,此刻他多麽希望此時伊稚斜能理智地思考他的諫言,做出明智的選擇,不要意氣用事。


    單於庭裏靜極了,人們的喘息聲,聲聲入耳,都可以清晰地聽出節奏,所有人都在等,等單於做出決定。


    冥冥之中,趙信聽到了死神走近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靠近,與此同時,他的血不再快速流動,似乎是在凝固,腦子裏一片空白。


    大臣們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伊稚斜,隻見他緊緊地揪著粗壯的胡須,看著陽光一縷縷地在天窗上悄悄地移動,沒有聲響。


    老實地說,趙信關於重開和親的諫言,一直讓他的思想搖擺不定,以至於在一瞬間出現了停滯。


    那時候隆慮閼氏走了才剛剛幾年,和親這個詞對他來說好像恍若隔世,太久遠了,根本沒實現過。


    他知道劉徹與隆慮閼氏的感情,在這一筆筆債的累積下,前麵的還沒有償還,而漢軍處於優勢的情況下,重開和親之議是多麽的不現實。


    而隆慮閼氏離開之後,娶漢朝女人做閼氏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


    他一想起軍臣單於與隆慮閼氏在一起的情景,就妒火中燒,不能自持。


    他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看見像隆慮閼氏那樣美麗的漢.族女人會走進草原了。


    可這個趙信,偏在這個時候提出什麽重開和親之議,他內心很清楚,現在談和親,無異於投降。


    他也清楚,若是留下趙信,也會為今後留下一條後路。


    伊稚斜的習慣便是,每每在做出重大決定之前,他總是要不斷地摸摸掛在耳朵上的巨大耳環,如果反複在耳環上摩挲,那就證明……他是舉棋不定。


    決定命運的舉動出現了——伊稚斜的手離開了銀碗,一直移到了胸前。


    大臣們有的屏住唿吸,還有的喜形於色,更有的翹首以望,現在趙信雖然閉著眼睛,但他有一種預感,決定生死的時刻到了。


    “趙信企圖亂我軍心,本當斬首,寡人姑念其初犯,可從輕發落,令其閉門思過。”


    伊稚斜單於站了起來,野狼般的眼睛掃視了一下麵前的大臣們,濃重的鼻音在穹廬內蕩起嗡嗡的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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