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呆了一下, 說:“無名兄此話怎講?”


    他招部曲和無名兄的存在沒有關係吧?


    無名把玩著手裏的匕首, 狀似不經意地道:“郎君若是有了自己的護衛, 就不需要我隨護在側了。”


    哦, 原來是為了這個。


    樊伉撓了撓頭,說:“可是無名兄本來就不是我的護衛啊。”


    無名臉色“唰”地一下就黑了,樊伉沒注意到,自顧自地接著道:“無名兄是我的友人,就算將來我有再多的護衛侍從,和無名兄也是不一樣的。”


    “是這樣嗎?”無名將匕首一收,說,“那是,你阿翁身邊的侍從, 我一個人可以打十個。”


    聲音平淡,語氣充滿了驕傲。


    “是是是,無名兄最厲害了。”樊伉恭維他,一邊無語地暗想, 果然十六歲的叛逆期少年傷不起啊, 看無名兄這中二病還不輕!


    無名終於不磨匕首了,把匕首一收,一拍樊伉的肩,說:“走吧。”


    樊伉:“這麽大雪,走哪兒去?”


    無名:“陪你去挑部曲啊。”


    “?!”樊伉:“其實可以不用這麽著急的。”


    關鍵這麽大雪, 他上哪兒去挑人啊。


    如果要選退伍的老兵, 等樊噲或者呂澤迴來問問他們就可以了, 還能賣他們一個人情。


    “去吧。”無名從衣架上取下鬥笠和蓑衣,給他披上,說,“郎君先挑幾個年幼根骨好的,從小培養,觀察心性,剔除掉那些心術不正的,隻留下忠誠勇敢的,才能成為關鍵時刻能夠舍身護主的忠心家臣。我記得上次郎君安置流民的時候就看到幾個還不錯,正好我現在有空,可以訓練他們。”


    這個時候還是有家臣一說的。


    絕對忠心,為了主家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或是他人的性命,傳說中的死士。


    樊伉有點糾結,那無名兄不就成了他的保鏢教官了?


    他其實真心覺得這事可以不用那麽急的,但骨子裏性格向來比較溫和的他,哪怕換了個身份一下子也強勢不起來,隻得被無名帶著出去。


    櫟陽的府邸現在完全成了樊伉的私人別院,來往的下奴們看見樊伉和無名往外走,紛紛垂首侍立一旁,直到兩人的身影離開。


    出了府門,走在安春坊的路上,冰冷的朔風卷著風雪迎麵而來,樊伉凍得直打哆嗦。


    “好大的風雪啊,無名兄不如我們改天再去吧。”


    樊伉縮著脖子,感覺狂風都要把他吹走了。


    無名伸出手牽著他,皺眉說:“郎君需要多加鍛煉,一直這樣弱不禁風的可不行,以後訓練部曲的時候,郎君也可以一起參加訓練。”


    樊伉:“……”


    無名走在他身側,隻在身上披了一件半舊的薄皮裘,牽著樊伉的手心卻又幹燥又溫暖。


    樊伉用手指在無名手心裏摳了摳,若得無名迴頭:“郎君何事?”


    “無名兄會給人看根骨?是不是一摸人的骨頭就知道是不是適合習武了?”


    無名迴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郎君從哪兒聽說的這個?”


    武俠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啊,原來不是這樣的嗎?


    樊伉有些好奇:“無名兄怎麽判斷一個人根骨是不是適合練武呢?”


    “很多方麵啊,比如身體的柔韌性、力量體能反應快慢,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勤奮和悟性。”


    樊伉想了很多,就是沒想到無名會給出這麽一個樸素的答案。


    “勤能補拙嘛。”樊伉點頭。


    看來無論古今中外對於勤奮的理解都是一樣的。


    樊伉忽然有點好奇:“那無名兄你看我呢?根骨適合練武嗎?”


    做為一個從小就讀金古梁溫長大的武俠迷,誰心裏還沒有一個武俠夢呢?


    雖然穿越了一迴,他明白這年頭所謂的俠客多半都是一群貧窮且絲毫不將律法放在眼裏的暴民,一點兒也不浪漫,但這並不妨礙樊伉心中依然對俠客抱持著一種英雄主義的浪漫情懷。


    無名沒有直接迴答,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郎君上迴燉的那個牛雜湯很好喝,什麽時候再燒一次?”


    “等明天我讓人去市集看看有沒有新宰的牛,有的話就給你燉。”樊伉複問道,“無名兄覺得我適合練武嗎?”


    “郎君你剛才說什麽,風雪太大,沒有聽清。”無名走在前頭,樊伉聽到他大聲地說,頓時覺得十分無語。


    雖然風雪是有些大,有點影響走路,因為積雪太深,但其實並不太影響聽力的。


    至少他能聽得一清二楚。


    無名兄是練武之人,比他要更加耳聰目明,當然能聽到了。


    樊伉忽然明白了,說:“其實你可以對我說實話的,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能接受。”


    無名頓了一下,用一種簡直稱得上溫和的委婉語氣說:“郎君是有大才的人,比起做一名單純的俠客,郎君把心思放在琢磨那些奇奇怪怪又異常好用的器具上麵更有意義。”


    比如紅薯和紙就很不錯。


    一個可以飽腹,讓天下從此再無饑荒。


    一個可以傳道授業,讓天下更多的人知禮守法,不再愚昧無知。


    其實那個燒酒也很不錯的,就是太烈了,需要適應適應。


    也就是說他是真的沒有練武的天賦了。


    雖然從無名兄避而不談的態度已經猜到這個可能,但一旦真的確認,樊伉依然十分受打擊,非常鬱悶。


    接下來的行程就不那麽美好了,樊伉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低著頭隻顧自己走路。


    無名走在他身邊,牽著他的手,偶爾還會托他胳膊一把,防止雪太深了他走不動。


    好幾次無名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吃柿子嗎?”無名忽然說。


    樊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一個獨臂的老漢挑著擔子等在路邊,天下大雪,路上行人不多,偶過路過的也都是頂著風雪急衝衝低頭趕路的旅人,很少有停下來問價。


    從那兩個依舊滿滿的籮筐可以判斷得出,買的人就更少了。


    見兩人穿著華貴,不是葛衣,老漢拘瑾地上前招唿:“兩位郎君要吃柿子麽?又紅又甜的柿子,不好吃不要錢。”


    說著還從籮筐裏拿了一個出來,遞給樊伉。


    樊伉剛要伸手接過,無名已經搶先一步將柿子接了過來兩口吃掉,吃完才轉頭對樊伉說:“很甜,郎君吃吧。”


    老漢連忙又遞了一個給樊伉。


    樊伉接過來吃掉。


    那柿子個頭有些小,但吃進嘴裏非常的甜。


    事實上柿子是所有水果裏頭含糖量比較高的,達到了百分之十二以上,比李子葡萄的含糖量還要高。


    樊伉點頭:“這些柿子我都要了,用錢還是用糧食換?”


    老漢飽經風霜的臉頓時一亮,連忙道:“糧食。兩升糧這兩籮筐柿子郎君全挑迴去。”


    十合一升,一升大約是一斤半的糧。


    樊伉內心一換算,覺得這價錢真的不貴。


    這一籮筐柿子至少能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算起來三斤糧食換一百五十斤柿子,這要是在以前,樊伉肯定會覺得別人在開玩笑。


    樊伉歡快地點頭:“換,全都換。你家中若是還有,也可拿來和我換糧,越多越好。”


    老漢歡喜得臉上深深的褶子都綻開了,連連點頭:“老漢家中還有許多,小郎君當真要換?”


    “都換!”樊伉說,“不光是柿子,等到明年秋,有沙果、梨、李子,杏這類的果子我都換。”


    無名皺起眉頭,欲要說什麽又忍住了。


    兩人出門,兩人身上未曾帶得糧食,樊伉便讓老漢將柿子挑去安春坊找阿沅換糧食去。


    老漢應了聲挑著擔子走了,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關中柿子多,堆在家中都快要爛掉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換成糧食。


    兩人繼續朝市集走,但自覺得撿到大便宜的樊伉,此時的心思已完全不在挑部曲上。


    無名說:“柿子不可多食,郎君即便憐恤那老翁,也不必買上如此之多。”


    關中多柿樹,山坡山溝裏全是野生的柿子樹,農戶們家中也會在屋前屋後種上幾棵。


    郎君買上這許多,爛了都吃不完。


    “誰說我買來是吃的,柿子也可以釀酒。”樊伉笑得眉眼彎彎,如同偷腥的小狐狸一般,“把用來釀酒的糧食換出去,我們能釀更多的酒,那些缺衣少食的農戶們也能有食物,豈不是一舉兩得?”


    無名微愣:“柿子也能釀酒嗎?”


    樊伉得意地大笑:“那當然,不然你真當我是菩薩嗎?見著一個人就施舍米糧。若真如此,便是把整個臨武侯府都掏空了,救不了幾人,還會給陛下留下一個收買人心的罪名,被陛下猜忌。”


    蕭何那般愛民的人,最後為了打消劉邦的猜疑,還要違背心意故意幹幾件強買強賣欺壓良善的事自黑,更不用說他這個外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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