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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黃翠鶯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身上那套包頭包腳的黑漆漆的衣服已經換成了一套印有大片櫻花的和服,細碎的花朵淡雅樸素,在這櫻花爛漫的季節別有一番風情,可是再怎麽美麗的衣服,也隻能是美麗少女的一種陪襯,秀發如雲,膚如凝脂,寬大的領口露出雪白的脖頸,現在的黃翠鶯就是一個純情美少女,跟隱藏在暗處殺人於無形的忍者完全不沾邊。


    黃翠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師父讓她準備沏茶,可是沒讓她換衣服啊,也許是少女天生的虛榮心,也許是想展露給張子文欣賞,誰知道呢。


    托盤裏是一套茶具,溫潤細膩的紫砂茶壺裏裝的是千年龍井,也許是真的動心了,黃翠鶯居然將李師伯珍藏了多年的極品茶葉拿了出來。[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蓮步輕移,黃翠鶯飄到塌塌米上,將托盤放下,開始動手沏茶,動作靈活輕巧,隻發出了細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響,房間裏安靜極了,隻有李師伯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音和小茶壺裏汩汩的水流聲。


    準備工作做好了,張子文卻依然是雙目微閉,幽幽的茶香飄進鼻孔,高挺的鼻子時不時抽動幾下。黃翠鶯好奇的端詳著這個捉摸不透的男人,現在的張子文安詳溫靜,如同一個初生嬰兒熟睡一般可愛,黃翠鶯不由得看癡了,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朝張子文展開五指輕輕晃動,張子文沒有任何反應。少女臉上頓時出現一絲捉弄的微笑,伸手向張子文堅挺的鼻梁捏去。


    不過就在那如春蔥般的潔白手指快要接觸到張子文鼻梁的瞬間,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喝止了她:“小鶯,別調皮。”


    是李師伯。雖然他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棋盤,可是好象頭頂生了眼睛一般,將黃翠鶯的動作看了個清清楚楚。黃翠鶯嚇得立刻縮迴手,恨恨地瞪了張子文一眼,做了個鬼臉,心道:“臭家夥,這次就放過你。”


    沈山山臉上泛起一絲微笑,輕輕搖了搖頭。良久,張子文才從睡夢中蘇醒,舒服得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脖子腰肢,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這次是從武當山出來以來休息得最塌實最安穩的一次。


    似乎完全不用擔心有人會偷襲或對自己不利,而這種情況發生在一個陌生的地點,一個陌生人旁邊,的確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這麽奇妙,在你認為最不安全的時候,卻是最能讓人放下包袱的時候。


    張子文走到李師伯對麵坐下,開始觀察棋局,老人從他動身到再次坐下,沒有絲毫動作,好象張子文完全不曾出現一般。張子文在看棋的同時,也在悄悄打量這個沈山山兄妹的師尊。


    清臒的麵容,樸素的穿著,花白的頭發,下棋子時伸出的手瘦弱不堪,完全不像是一個忍術大師,倒是跟街上隨處可見的老頭子一般無二。從張子文進門開始,老人的注意力就沒從棋盤上轉移過,給人一種天地間隻剩他與棋盤的錯覺。


    當張子文將目光移向棋盤時,才知道原來象棋也可以一個人下的。棋盤上分紅黑兩方,李師伯那一邊是紅方,張子文這邊是黑方,不過敵對的雙方都由李師伯控製。


    張子文隻能算知道怎麽下,對這個東西他沒什麽興趣,也就懂得不多,不過他能看出來,李師伯雖然是自己跟自己下,卻沒有絲毫地偏袒哪一方,雙方的攻擊防守都是竭盡全力,互相之間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每下一步都是棋行險招。


    出乎張子文意料之外,卻往往能化險為夷,避過對方鋒芒的同時,也給對方出道難題,就好象雙手互搏,同一個人同時扮演兩種角色,又都是真實的自己。


    一個人要戰勝的,不是多麽強大的敵人,而是自己,隻有戰勝了自己,才能取得進步,才有資格向別人挑戰。張子文雖然不懂棋局,卻因此領悟了這一重要的真理,也算是個不小的收獲了。


    看不太懂的棋局,卻能帶給張子文絕妙的感受,仿佛他現在就置身於刀光劍影的戰場之中,將士們衝鋒陷陣,奮勇殺敵,淒厲的軍號,血淋淋的屍體,在張子文麵前一晃而過,偏偏又讓人感覺如此真實,令人熱血沸騰。


    張子文這邊的黑方還有一車一馬,可是李師伯那邊的紅方卻隻剩下兩個小卒了。保護老將大帥的象士早已被馬革裹屍,小小的方格裏,隻剩下兩方將領在四處躲避周旋,局勢險象環生,稍有不慎陣地便會失守,麵臨的將是兵臨城下的絕境。


    張子文雙眉緊鎖,眼睛盯著棋盤一眨也不眨,生怕漏掉了哪怕一招半式。在他看來,紅方雖然還在拚死抵抗,可是仍然避免不了慘敗的結局。小卒一步一步的如同蝸牛爬,孤帥已經是個光杆司令,又出不了帥帳。


    張子文輕輕搖頭,心下暗歎:認輸吧。與其糟敵人蹂躪,還不如保全性命,留待他日東山再起,說不定還能有一番作為。張子文心中所想完全表露在臉上,他沒注意到,李師伯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神秘莫測的微笑。


    難道……紅方仍然有反盤的可能?。隨著棋局的進一步發展,戰局突然出現了一絲轉機。小卒一步步的接近老將,在各種規則的製約下,黑方居然沒法將其消滅,隻能望洋興歎。張子文瞪大了眼睛,不敢放過紅方的每一步棋。


    漸漸的,紅色的小卒開始控製老將的行動了,最後,李師伯老頭拈起那顆已經在老將活動範圍內遊走了許久的小卒,啪。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落到了老將麵前,將軍。


    隔著寬寬的楚河漢界,大帥在小卒背後成了強有力的支持,以至小小的卒子敢麵對麵的跟老將對峙。完了,結束了。看起來紅方已經接近兵敗如山倒的局麵了,可是卻被兩顆小卒加上一個岌岌可危的大帥,活生生的將有著車馬的大將給逼死了。


    棋局結束了,可是張子文心裏卻是久久不能平靜,不是不明白黑方為什麽會輸,而是感歎紅方那種頑強不屈堅貞不拔的信念。


    棋局如人生,做人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往往在還沒有失敗的時候,就下意識地告訴自己,你已經快輸了,投降吧。這樣的失敗,不是輸給了對手,而是輸給了自己。


    李師伯老頭抬頭看了看依然沉浸在震撼當中的張子文,形容枯槁的臉上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隨即,他開始收拾棋子,將已經被摸得泛光的象牙棋子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紅木盒子裏。


    李師伯接過黃翠鶯遞來的小紫砂茶杯,輕啜一口,悠然感歎道:“象棋,真是一個好東西啊。人生許多高深的哲理都可以在這裏被完美地詮釋,孩子,你明白了多少?”


    張子文這才驚醒過來,輕舒一口氣,道:“晚輩駑鈍,並沒有多少領悟。”


    李師伯放下茶杯,道:“嗬嗬,不妨,說來聽聽,不要怕說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沈山山兄妹也湊了過來,黃翠鶯是想看這家夥的笑話,在一生與象棋忍術為伴的師父麵前,說什麽都是班門弄斧。


    “那晚輩就獻醜了,”張子文坐正身體,目光深邃,凝聲道:“要戰勝對手,首先要戰勝自己,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要想取得最終的勝利,一切都隻有靠自己。”


    “噢?就這麽多了嗎?”


    張子文低下頭去,“是的,暫時就這麽多。”


    李師伯一楞,笑道:“哈哈,不要妄自菲薄,能領悟這些,已經算很不錯了。”說完,老人轉向沈山山,目光如炬,“你說呢,沈山山?”


    “弟子……弟子……”沈山山將頭壓得低低的,幾乎趴在塌塌米上了,弟子了半天,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李師伯冷哼道:“哼,你倒是有出息了啊。假他人之手,報自家之仇?好哇。好得很。你也知道怎麽利用人了。忘記為師當初是怎麽教導你的了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沈山山伏得更低了:“弟子不敢。”


    李師伯刷的站起身來,行動利索得不像是一個高齡老頭,厲聲喝道:“不敢?你還有什麽不敢的。哼哼,一口氣炸死了這麽多人,你有什麽不敢。以為你們做得多麽巧妙麽?當我不知道?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把我這個師父放在眼裏?”


    沈山山伏在地上唯唯諾諾不發一言,可見平日裏李師伯對他是多麽的嚴厲,而黃翠鶯這個做妹妹的也隻能在一旁幹著急,被師傅訓斥,她是一句話也說不上的,不說還好,可能不一會兒他老人家的火氣就消了,要是這會兒再來個人,隻會火上澆油。


    這時張子文才明白過來,李師伯是在責怪沈山山不應該借他之手報家仇,那還是去年的事情了,遂搶在沈山山前麵,略顯敵意地道:“是我放的炸彈,那些人因我而死,如果老人家有什麽不滿,盡管衝我來好了,不要為難他。是我答應他的條件,如果不能完成,豈不是讓晚輩言而無信?”


    “你?”李師伯扭頭斜了一眼張子文,輕蔑地一笑,譏諷道:“你憑什麽幫助他?就憑那分文不值的友誼?還是幼稚可笑的諾言?哼,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有什麽資格幫助別人。”


    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有什麽資格幫助別人,張子文憤怒了。自然下垂的雙手開始間歇地抖動,右手食指不住的顫動,左腳向正前方斜出一個腳尖的距離。這是張子文準備主動進攻的前奏。平時麵對那些不值一提的小角色,根本不足以讓張子文如此如臨大敵,可是現在不同,他麵對的可是一派忍術大師,須得十分小心謹慎。


    作為目標,李師伯自然不會毫無所覺,盡管是側身對著張子文,可也是開始調整唿吸,神經開始繃緊,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隻老驥伏櫪的老狼,隨時準備給予對手以致命一擊。


    空氣一下子變冷,九月金秋,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寒冬臘月那般淒冷。一股肅殺的寒氣在張子文和李師伯中間悄然升起,眼見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帷幕。忽然,黃翠鶯撲通一聲跪在了老頭麵前,粉頸低垂,顫聲道:“這次行動小鶯也在場,沒有提醒哥哥,小鶯也有錯,如果師父要罰的話,也請責罰小鶯吧。”沈山山一把將妹妹拉到身後,嗬斥道:“你幹什麽。這關你什麽事。”


    黃翠鶯掙脫哥哥的束縛,依舊照原樣跪在師父麵前,小手緊緊地護住沈山山,憐聲悲泣道:“不,從小到大,不管小鶯犯了什麽錯,你都替我擋著,這次……這次就讓我這個做妹妹的來代替你受罰吧。”說完,仰起犁花帶雨的小臉,楚楚可憐地看著師父。


    也許是被他們這種兄妹情誼所感染,也許是特別喜愛這個嬌俏可人的女弟子,李師伯悵然長歎,臉色數變,皺眉道:“胡鬧,不給他懲罰,他不會長記性。你待他受罰算什麽?你能保證他永遠都記得這件事以後都不犯類似的錯誤嗎?”


    一聽師父的語氣,黃翠鶯知道有門了,慌忙胡亂抹了幾把眼睛,一拉沈山山的衣服,“可以的。哥哥他一定會記得這件事,以後都不會再犯的。哥,你說話呀。說以後都不會了。”


    出人意料的是,沈山山拉掉妹妹的手,倔強地抬起頭,澀聲道:“錯在沈山山,師父教訓的是,家仇理應親手了結。假借他人之手,有違武道精神,懇請師父責罰弟子。”


    黃翠鶯驚唿:“哥,你……”沈山山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小手,示意自己沒事。


    李師伯將臉別過一邊,冷聲道:“好哇,還真是兄妹情深哪。怎麽?挨罰就那麽吃香嗎?一個二個都爭著搶著來?不要以為有人替你求情,我就會免去對你的懲罰。沈山山。”老頭突然轉身,瘦弱的身軀刹那間迸發出強大的氣勢,“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沈山山平凡無奇的臉上頓時蒼白毫無血色,顫聲道:“是,弟子這就去。”


    “不。”黃翠鶯突然撲到李師伯腳下,緊緊地抱住老頭的腿,哭著叫道:“不要。師父。小鶯就他一個哥哥,小時候不管他犯了多麽大的錯,您不都是原諒他了嗎?為什麽……為什麽這次就……您不能這樣,師父。哥哥不能手刃仇人,為爸爸媽媽報仇,可那不是他的錯呀。你應該明白,哥哥他是多麽希望可以自己報仇,我想除了我,就隻有您最能理解他的心情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現在大仇已報,您還要懲罰他?這不公平。不公平啊。”


    張子文上前一步,冷聲道:“我已說過,仇是我帶他抱的,人也是我殺的,你想怎樣,盡管衝著我來好了,不要為難他。”


    李師伯臉色鐵青,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幾圈,最終停在了沈山山身上,沉聲道:“沈山山。你還是個男人嗎?有種就站出來勇敢地承認錯誤。既然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


    看著妹妹跟張子文激動地為自己辯護的模樣,沈山山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暖流,眼睛一熱,道:“弟子……謹遵師命。”說完,將黃翠鶯扶起來,又拍了拍張子文的肩膀,邁開大步朝外麵而去。


    沈山山不算矮,可是這一刻他的背影卻是顯得無比的落寞蕭索,形同秋天飄飛的落葉。突然,張子文牙關一咬,嗖地一聲竄到沈山山麵前,攔住他的去路,“等等。”


    沈山山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個曾經被自己刺殺卻又救了自己的世界頭號武者想幹什麽,同樣的,黃翠鶯也是一臉問號地看向兩人,紅紅的眼睛裏懷著一分期待,一分焦急。


    “老頭,”張子文朝李師伯道:“我們來談個交易怎麽樣?”


    張子文一語驚人,眾人都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黃翠鶯以為他是想向師父求情放過兄長,可沒料到他會來上這麽一句。


    沈山山若有所思,目光複雜,他也捉摸不透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麽,對他來說,張子文簡直比狐狸不知要狡猾多少倍,張子文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會另沈山山摸不著頭腦,可是結局卻往往比沈山山預想的要好上許多。


    李師伯不置可否,沒答應,也沒拒絕。張子文徑自說道:“我們來一場公平的比試,如果我贏了,沈山山就不用受罰,如何?”


    看沈山山訣別的樣子和黃翠鶯哭得死去活來,是人都知道李師伯所謂的懲罰絕不是那麽容易經受的。張子文也不是傻子,早已知道沈山山將他帶來這裏的目的,無非是想見識一下自己與他師父能力孰高孰低,而且如果不出他所料,李師伯想見他的目的,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既然早晚都要打,還不如賭上這一把,好歹也有點動力。不過至於結果,張子文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之所以會這麽認為,並不是張子文天生的傲氣突然間消失了,而是他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取得這場比試的勝利,從剛一進門開始,那種熟悉的感覺便一直縈繞心頭揮之不去,麵對這樣的敵人,張子文隻能使出平時的八成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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