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梁未來的天子,絕不能娶一個將死之人。可她還是不信夏朝生徹底放下了太子殿下,忍不住試探:“您剛剛的話,奴婢會一五一十地轉告給侯爺,但……但太子殿下還在金鑾殿前跪著呢!”“……小侯爺,您真的下定決心了嗎?”夏朝生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發出了短促的輕笑。難道前世家破人亡的下場,還不能讓他下定決心嗎?“夏花你記住,他跪,並不是為了我。”夏朝生閉上雙眼,灰金色的光斑在他眼前翩翩起舞,靈動一如金鑾殿前,禦路上雕刻的龍,“他跪,隻是為了得到鎮國侯府的支持,以鞏固自己太子之位罷了。”“小侯爺……”夏花麵露不忍,“奴婢知道了。”夏朝生自顧自地低語:“再者,我陪太子殿下往返太學五年,陛下不會不知道我與他的情義。”“可陛下仍將我賜給了九王爺……”梁王意欲何為?“罷了,你去尋我爹吧。”夏朝生累了,躺在榻上有氣無力地晃了晃手腕。前世過得窩囊,今生便要多廢心神。他一步都不敢走錯。“是,奴婢這就去。”夏花領命而去,順手拉走了咋咋唿唿想要進屋的秋蟬,“小侯爺歇下了。”秋茶歎了口氣:“藥還沒喝完呢。”夏朝生一日要喝五六種不同的湯藥,馬虎不得。“等小侯爺醒來再說吧。”夏花抿唇搖頭,“隨我去找侯爺。”“是小侯爺的吩咐嗎?”秋蟬瞪圓了眼睛,為難地踢腳邊的石子,“壞了,侯爺正在夫人屋裏發脾氣呢……說,說九王爺……”後麵的話,身為侍女的秋蟬是不敢說的,她隻能小聲抱怨:“為了陛下的賜婚,先是侯爺勸夫人息怒,這眨眼的功夫,又反過來了。”“奇了怪了,這位九王爺到底是何方神聖?……咱們小侯爺嫁進王府,不會天天受氣吧?”穆如歸並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在鎮國侯府裏壞了個徹底。他勒緊韁繩,注視著自皇城中淌出的銀色長流。玄甲鐵騎碰上了金吾衛。為首的金吾衛翻身下馬,身上沉重的甲胄閃著凜冽的光。他畢恭畢敬地行禮:“九王爺!”穆如歸穩坐馬背,隱在麵甲後的雙眸透出兩點寒芒。“你們去往何處?”“迴王爺的話,吾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往鎮國侯府,探望夏小侯爺。”金吾衛側身拱手,恭敬讓路,“王爺先行。”銀色的洪流散向兩旁,金吾衛齊齊下馬,單膝跪地:“王爺先行!”穆如歸攥著韁繩的手兀地收緊。他身後,是門前堆疊著壽材的鎮國侯府,也是上京望不到盡頭的繁華都城。夕陽沉入暮靄,冷風在混沌世間遊蕩。上京的冬天來了。玄甲鐵騎穿過了金吾衛。暮色低垂,銀色蛟龍沉入海底,在逐漸昏沉的天色中翻出一絲小小的浪花。鐵蹄聲遠去,穆如歸沒有迴頭。但他知道,那個對他避之不及的侯府,會為金吾衛敞開大門。就像夏朝生,心心念念的,也從不是他。“走。”穆如歸胯/下的戰馬發出了不解的長鳴,它不明白,為何歸心似箭的主人要與目的地背道而馳。但它還是聽話地狂奔起來,乘著風,踏著暮色,將穆如歸送到了皇城前。沒有盡頭的宮燈在宮前內熊熊燃燒,銜接漫天星鬥,匯入九霄銀河。黑雲在天邊翻滾,最後一絲赤色夕陽在穆如歸的玄甲上鍍了層燙人的金輝。攜宮人與軟轎等候許久的內侍監跪拜在地,高唿:“恭賀王爺得勝歸朝!”穆如歸翻身下馬,直視內侍監,嗓音又沙又啞:“替我卸甲。”內侍監不敢怠慢,匆忙起身,先拿帕子淨手,再躬身來到穆如歸身邊:“王爺,陛下得知您腿疾複發,特意遣奴才送一頂軟轎。”“多謝皇兄賞賜。”穆如歸修長的手指按住麵甲,漆黑如墨的雙眸露了出來,緊緊地盯著為自己卸甲的內侍監。內侍監何等乖覺,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手忙腳亂地將卸下的玄甲遞給身後的宮女,再忙不迭地轉身,見穆如歸的身影即將融入夜色,且行走之間,姿態略有生澀,豆大的汗珠便從額角源源不斷地滾落下來:“王爺,軟轎可是陛下的吩咐啊!”穆如歸聞言,兀地停下腳步,偏頭不冷不淡地打量著內侍監,毫無溫度的目光宛若他剛卸下的長/槍,淩厲異常。內侍監隻覺得自己麵對的不是大梁尊貴的王爺,而是荒野上嗜血的豺狼,麵色刷白,冷汗如瀑,連求饒都忘了。滿是寒意的風卷起了穆如歸的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