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帆17歲那年,在縣糖業公司工作的父親因財務問題,受不了冤枉突然在單位自盡了。原本多病的母親倒在了床上。

    揚帆的大伯看著停在木板上的弟弟的屍體,倒在炕上不吃不喝的嫂子,還有哭得淚人一樣的揚帆,心裏似刀割一般。在弟弟的靈前長歎了一口氣,背著雙手來找白潔的爸爸。希望和他一起去弟弟的工作單位要個說法。

    白潔爸爸原在省城工作,因害怕當時的運動,請病假迴了老家。村裏識文斷字的人並不多,他算一個,人緣好心眼好口才好。聽了揚帆大伯的話,他好長時間不語。說實話在當時那年頭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他是吃國家飯的,倘若有什麽不合適,指不定會給自己甚至家庭招來橫禍。

    他從黃紙包裏取出幾根香噴噴的黃色軟棉的煙絲,用兩個指頭搓成團,塞進煙袋鍋裏,對著煤油燈點燃,然後“刺溜”吸一下,煙絲由紅化成灰,他在桌子上梆地一敲,煙灰成一團掉出來,他就再往煙袋窩裏塞一團。他不緊不慢地抽了好幾袋,沒答應也沒拒絕,沒說一句話。揚帆大伯不好再說什麽,就說:“你既然有難處就算了吧!我自己一個人去和他們理論。”

    “爸,你就幫幫凡哥哥吧!他多可憐啊。”一邊的白潔急得快掉淚。

    “小孩子家知道啥?”他白了閨女一眼。

    “爸,你就和伯伯去一趟吧。”

    “是啊,你就去一趟吧,即便不說話,倆人也有個照應。”白潔的奶奶對自己的兒子說。

    老白磕去煙袋裏的煙灰,將煙袋鍋對著桌子空敲了幾下,對著揚帆大伯說:“好,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倆人跑了好幾趟,把困難說了一遍又一遍,公司領導才答應讓揚帆去接班。揚帆輟學,接班走了。後來被人從糖業公司擠出去,進了一國營煤礦。

    揚帆走的前一天。村裏演電影,揚帆找到白潔,悄悄拉她的辮梢。看電影的時候總有男孩子這樣拉她的辮子。她正想瞪眼罵,扭頭一看是他,就沒吭聲。揚帆也不說話,從人堆裏擠出來,白潔隨後也跟了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去了村外的一棵柳樹下。

    蟋蟀在玉米田裏唱,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

    “丫頭,明天我就走了。”

    “是嗎?”

    “嗯。我不會忘記丫頭的,你會記得你有一個凡哥哥嗎?”

    “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想聽你說。”

    “你若真不知道,你就不是我的凡哥哥了。”

    “哥明白了。丫頭還記得我們小時侯玩的遊戲嗎?”“什麽遊戲?”

    “娶媳婦遊戲,你記得嗎?”

    白潔點點頭。

    “你會等哥娶你嗎?”

    白潔覺得自己的臉發起燒來嗔怪道:“看你說什麽話呢?”

    “我想聽丫頭說,否則我不安心。”

    “我心裏隻有一個凡哥哥。”停了好一會,白潔才低低地說。

    “給。”說著揚帆抓住了白潔的手,一支鋼筆放在白潔的手心裏。

    “等著我。”揚帆說。

    “嗯。”想到明天就看不見這個一直伴著自己的凡哥哥了,白潔的鼻子不禁發酸,“嗯”出的這一聲明顯帶著哭音。

    “丫頭,別哭。有時間我會迴來看你的。你好好讀書爭取考一個好學校。”

    兩個年輕人正各自難過著,猛聽到喧嚷聲。“電影散場了,丫頭你迴去吧。一定要記住我們說的話啊。“

    “哥,我不會忘記的。”說完,白潔就跑開了。

    白潔呆在教室裏,兩眼看著手中的鋼筆,耳邊老是響著揚帆的聲音。最後,被老師點名,紅著臉站了起來。她很窘,老師也不解,因為她一項是個學習用功成績也很好的小女生。

    揚帆走了,白潔很長時間都快樂不起來。

    這中間,揚帆迴來過一次,他倆也隻見了一麵,是在白潔家裏。在大人麵前兩個孩子不敢說什麽,無非就是學習工作什麽的。

    後來,白潔的父親恢複工作迴了省城。再後來她和母親也去了。

    第二年暑假,中考結束後,白潔從省城迴來,才知道18歲的揚帆已經是另一個女孩的未婚夫了。他得知她迴來去找她,他想告訴她,他沒有辦法,他必須那麽做,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可是她讓奶奶告訴他自己不在,不肯見他。

    揚帆的未婚妻是臨村的一個女孩,白潔原是認識的,她比白潔高兩個年級,初中畢業沒考取高中迴了家。

    母親給揚帆提親的時候,他拒絕了。他和母親說他隻要白潔。母親告訴他,他們兩個不可能。“為什麽?”他問。

    母親說:“她可以為你放棄讀書嗎?”

    揚帆搖搖頭說:“我可以等她。”

    “等?你等多長時間啊,我的傻兒子?丫丫讀大學的時候,你還等嗎?你能等得到嗎?”母親說道。

    揚帆呆了。“我也讀高中去,不上班了。”

    “兒子啊,你不讀書這麽長時間,你能考上高中?再說媽媽哪有能力供你讀書啊……”她說不下去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淚從那深陷的眼窩裏流出來。揚帆此刻心如刀鋸一樣,摟著瘦得不成型的母親,孩子一樣大哭。

    “孩子,你們注定不可能走到一起,認命吧。人不能和命爭的,誰也爭不過它。你爸爸多好的一個人啊,沒和誰吵過鬧過,多大的虧也能吃得了。可是到頭來,還不是被別人算計了?也多虧丫頭的爸爸,見多識廣,和你大伯一起幫你爸討迴了公道。要不一個畏罪自殺的人的兒子還可以接班?做夢吧。凡啊,媽的日子也剩下沒幾天了,媽能看著你成家就可以放心的找你爸爸了。你就答應媽媽吧,算媽求你了。”說到這裏,母親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媽,媽。凡答應你,答應你成親。”母親知道兒子的心碎了。

    “兒子啊,長痛不如短痛,既然遲早有這麽一天,就讓它早點來吧,起碼媽還可以看著你,你還可以在媽的肩頭哭泣。以後媽走了,凡凡連一個可以哭訴的人也沒有了啊!兒子,我的兒子啊……”說到後麵,她不是哭竟是嚎了。

    揚帆緊緊摟著母親。說道:“媽,媽,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我可以賺錢了,可以為你治病的。媽……”

    一個破舊的小屋裏,母子倆抱頭痛哭。除了院子裏樹枝上的幾隻麻雀,沒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揚帆依照母親的意願如期舉行了婚禮。婚禮那天白潔沒去看,她借了奶奶一點錢加上自己來時媽媽給的零用錢,買了一對繡著鴛鴦的枕套。托付奶奶送給他。

    第三天白潔就返迴了省城,取消了在奶奶家裏住一暑假的打算,並沒和他告別。他和妻子倆人去她家裏看她時,她已經走了。他難過的神情並沒騙過新婚的妻子,她覺得他們之間可能有什麽,但並沒問。因為他們兩個人從相識到結婚還不到倆月,看似夫妻,心理上卻很陌生。

    一個月後揚帆的母親去世了。安葬了母親,他帶著新婚的妻子去了單位。一次倆人吵架,妻子跑迴娘家。他迴老家叫了兩次,被嶽母數落了兩次,也沒把妻子叫迴。就冷著沒再 去,再後來倆人就離婚了。

    他也曾想過找丫頭的奶奶打聽白潔的地址,但想到母親的話,終於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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