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靜靜地等著自己的號碼牌被叫到,那些議論嘲笑杜蘅的人, 見她半天沒有反應, 也就覺得無趣不再說了, 都趕緊熟悉起劇本來, 免得到時候沒影響到杜蘅,反而自己的試鏡還受到影響了。


    杜蘅並不知這些人心裏的小九九,等到念到她號碼牌的時候,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 甚至還拂了拂手, 像是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衣襟似的。她這個小動作被觀察她的其他女演員看在眼裏, 有人就忍不住嘲諷了。


    “哎喲, 還裝得挺像迴事兒的, 花瓶也能開竅了?”


    “肯定是別人出主意裝的吧,反正她戲演不好,可不就隻能走這些歪門邪道麽。”


    “嘻嘻, 你們猜她會不會被導演罵出來?”


    “不然我們賭一賭她幾秒鍾會從裏麵滾出來好了。”


    “哎呀,你們難道忘了嗎?她爬過寧導的床, 寧導說不定食髓知味了,今晚還要繼續……”


    竊笑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眾人其實對於寧導演都有所了解,知道寧導演並非是能被潛規則的人,她們這般說笑, 也不過是故意讓杜蘅聽見來惡心她, 更讓自己覺得暢快罷了。


    畢竟, 像杜蘅這樣沒有演技的“關係戶”,是她們最討厭的。


    杜蘅在路過那些女子的時候,微微一笑,她並沒有說話,但笑容裏竟有冷冽的殺氣,撲麵而來!


    而細看之下,她走路的步伐簡直慎重又堅毅,像是一步一個腳印似的,竟是不太像女子的走路方式。


    不過鮮有人能看見她在這來前和去試鏡路上走路方式的區別的,隻是那給她開門的女子看見了她這與眾不同的走路方式,不由得神色一凜。


    寧玉樹皺眉看著這剛進門的杜蘅。他雖是孤僻,但也不是完全不上網的老幹部,畢竟很多信息都是在網絡上傳播最快的,他這四處搜尋有靈氣的好演員,自然是不能錯過網絡上的信息的。


    自然也是知道這位“名氣很大”的被戲稱為“花瓶美人”的潛規則女星。在未見麵之前,寧玉樹本來是對杜蘅抱有偏見的。


    但沒想到這方一照麵,他就吃了一驚。


    完全素顏,甚至頭發還有些淩亂,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除了那張即使是素顏,也底子上佳的臉蛋,可以說她的穿著打扮是最泯然眾人了。


    而這一切,都和寧玉樹在傳聞裏聽到的不符。


    寧玉樹立刻來了興趣。他上網時間並不是很長,很多網絡術語什麽的也搞不明白,但是網絡上的消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謠言這種東西,他並不是全然信的。


    這也是他為什麽能接受杜蘅來試鏡的原因。


    寧玉樹打量杜蘅的同時,杜蘅也隨意看了下麵試席。麵試席上坐著三個人,出乎她意料的是,上次有過一麵之緣的影帝蕭曾柏居然也坐在這兒。除了他和寧玉樹之外,還有個帶著墨鏡背靠著椅子,十分吊兒郎當的男人,卻是並不知道是誰。


    “三個題目。”寧玉樹開口道,他看上去四十多歲,一看就長了一張相當固執的臉,脾氣也不是很好的樣子,說話簡潔明了,毫不拖泥帶水。


    “第一個題,一個人飾演出劇本第十二頁最後一段的對話。”杜蘅不用翻劇本都知道是哪一段,是整個女四號劇本的結尾,女四號茯苓倒在少年將軍的懷裏,說出的那段將軍會贏的話。


    杜蘅連劇本都沒有翻,隻是朝著三人鞠了一躬,就準備開始演。


    她這般的“托大”讓那吊兒郎當的男子來了點興趣,竟然垮下了墨鏡,看她的表演。這段時間杜蘅早已把整個劇本背得滾瓜爛熟,熟記於心,所以並不需要看劇本了。


    “開始吧。”寧玉樹的聲音一落,杜蘅靠著牆壁半躺著,整個會場的氣氛驟然間變了。


    杜蘅並沒有急著說話,她渾身竟有個小小的抽搐,麵色竟發起白來,也不知她怎麽做到的,嘴唇竟然被她咬破出了一絲殷紅。


    一瞬間,仿佛眾人都以為這女子真的虛弱快死了一般。


    “將軍,將軍。”忽然,女子那微微顫抖著的眼皮掀開,猶如死魚一般的混沌眼睛在上方無意識地逡巡著,她仿佛終於費力聚焦了眼睛一般,雙眸突然射出了一道明亮的光,她仿佛迴光返照般地,氣色紅潤了起來。


    她目光望著的方向並沒有人在,停頓了一會兒後,杜蘅的表情忽然柔和了下來,她的臉上夾雜著堅毅剛強,又有女性的柔軟溫馴,這兩種神情糅合在一起,出現在她臉上卻並不突兀,反而十分恰當。


    “將軍,別害怕。”她緩緩伸出手來,手指還在微微顫抖,蜷縮著的手指想要伸直,卻最終還是縮成了一團,輕輕地落了下去。


    寧玉樹不由一怔。


    是了,茯苓一直暗戀著少年將軍,但少年將軍對她一直都十分淡淡,並沒有多少情緒。所以,雖說茯苓死後,少年將軍一直記著她,但他從未對茯苓表明過自己的心跡。因此,即使茯苓跟隨他到了這戰場之上,兩人也沒多少溫情時刻。茯苓剛剛是想碰觸,卻又不敢碰觸。即便到死,她也還是不想讓自己愛著的人有絲毫的為難。


    或許,她也想著,還好是暗戀,還好沒表明心跡。這樣,即便是自己死了,對方也不會太過傷心。


    女子眼裏的溫情與留戀幾乎斷人心腸。


    “我……很幸福,能保將軍,一命。”她像是垂死卻努力支撐著掙紮著的一條魚,她嘴角有血沫湧出,她卻輕輕地笑了。


    這沾染了血的一笑實在是驚心動魄,令人驚豔,難以忘懷。


    三人望著杜蘅,一時被震住,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將軍!”杜蘅忽然提了聲音,她的眼神已經渙散,但她仍然努力地抬起了手指,緊緊地握住了空氣中她幻想的那隻手。


    “你會贏。”說完這句話後,她笑容更深,那梨渦宛若血花綻放,她眸中仿佛有萬千光暈閃過,她崇拜地望著上方,就像望著自己的天神,唇角的笑容嬌媚又滿足。


    在死的這一刻,她終於不再是個戰士,而是那個戀慕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哥哥的少女。


    “謝謝!”杜蘅站起身來,再度鞠躬道謝,眾人這才像是醒過神來似的。剛剛一瞬間,他們真的以為自己置身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真的能看見有個少年將軍,正握著少女的手,無語凝噎。


    這是他一直看作妹妹照顧的少女,但他沒能護她周全。


    他們竟然能從杜蘅的表演裏看到這些!這可是在是玄了。


    寧玉樹清咳了一聲,拉迴自己的思緒,收起心中的震動,繼續道:“第二題,與蕭曾柏即興對一段戲。”


    蕭曾柏緩緩地站了起來。杜蘅與他對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火花四射,這是棋逢對手的打量和審度,這是一個較量的信號。


    蕭曾柏上場之後,十分紳士地讓杜蘅來選擇劇本。杜蘅也不推辭,直接選擇了一段。


    與蕭曾柏對戲也是考驗的一題,杜蘅為了準備試鏡,自然是看過蕭曾柏的戲了,要是問她,對此的感想是什麽,杜蘅的腦子裏浮現出的是“完美”二字,他演的戲就不像是在演戲,好像真正地成為了那個角色,他所出演的角色,就連小動作和各種微表情都是各有不同的,兩個角色即使性格相似,卻也能讓人分辨出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演技可謂是出神入化了。


    若是他有意壓戲,演技差些的恐怕會被他壓得死死的。


    杜蘅不知道的是,這場試鏡雖然有三題,但若是第一題就通不過的話,是根本就沒機會有後麵兩題的。再者,還得看蕭曾柏自己願不願意與人對戲呢。


    能讓蕭曾柏下來對戲的,從試鏡開始到現在,也不過杜蘅一個而已。


    杜蘅沒想這一重,她隻是開心於能與旗鼓相當的人飆戲而已。演戲也要講究對手,若是不能勢均力敵,這場戲也無法酣暢淋漓。


    杜蘅選擇的是少年將軍發現了她的身份,兩人爭吵,將軍要將她趕迴家,而她跪下求將軍收迴成命的這幕戲。


    蕭曾柏有些吃驚杜蘅竟然會選擇這幕戲。因為這幕戲裏,杜蘅的角色是位於弱勢的,而將軍是在強勢的位置,兩人位置的不對等,讓她的表演也會減弱很多效果。更何況,若是在片場上,還有周圍的環境能增添一些她心中的絕望和動人之處,但在這什麽都沒有的試鏡會場,她若是表演稍微有一點點出戲了,就會被他尋到機會壓製住,那她可就脫不了身了。


    “有趣了。”寧玉樹看出這是個喜歡挑戰的女子,而且,看她的眼神,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影帝。


    “將軍!我不想走!”少年將軍發現了杜蘅的身份,兩人在軍營裏吵將起來,由杜蘅首先開場。


    “胡鬧!”蕭曾柏神色凝重,眉頭一皺,明明身上穿著的還是普通的西裝西褲,但他往那兒一站,眉頭微皺,整個人身上就籠罩著一股風雨欲來的壓迫感,氣勢逼人,就連嗓音也被他壓低,聽上去極為冷冽威嚴,台詞功底看得出相當強。


    “你不過是個女子,跑來這軍營做什麽!”他眉頭糾結,眼眸深深,這股逼迫感之下,若是弱點的,可能直接被壓得說不出話來了。


    但對麵站著的是杜蘅。


    杜蘅倔強地抿著嘴沒有說話,但眼眶已是漸漸紅了。


    “……絕妙的停頓。”寧玉樹低聲呐喃。杜蘅並沒有急著反駁,但她握緊的雙拳,微紅的眼眶,微微顫抖的身體,都在反駁。她沒有說任何台詞,但她整個人都像是在反駁著,掙紮著。


    “還不快迴家去!” 蕭曾柏丟下這句話,轉身負手而立,不再看杜蘅一眼,兩人之間的氣氛仿佛凝滯,降至冰點。


    杜蘅低下頭來,那一直以來倔強藏在眼睛裏的淚水終於跌落下來!她顫抖著伸出手,像是怕被拒絕似的,輕輕扯住了蕭曾柏的衣角。


    這一刻,她又迴到了少年將軍青梅竹馬的少女這個角色。


    “少將哥哥,能不能不要趕我走。”她哀求著,大眼睛裏閃爍著淚水,令人無法拒絕。但那隻手還是一寸一寸地掰開了她的手指,他目光決絕,無一絲動容。


    “不行。打仗豈容你兒戲?!”


    “我沒有兒戲!我隻是想幫你!我擅騎馬精射,百步穿楊,從小就苦練武藝,就想著有一天能與少將哥哥一同踏上戰場殺敵,為什麽我就不行!為什麽!就因為我是女人嗎?!”她嘶吼著,充滿著不忿。她目眥欲裂地瞪著他,之前還無比嬌美柔弱的小女兒形象頓時被撕裂,她竟一步不讓地與他對視著,她的氣勢,竟比他還要強。


    屬於弱勢的角色,被她以退為進,整個局麵被推到了白熱化。


    蕭曾柏稍微一愣,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冷冷道:“你知道戰場有多殘酷嗎?你從未上過戰場,你怎能應付!”


    “那又如何?!在場的士兵們,有太多人也是第一次上戰場,不是嗎?”杜蘅毫不示弱地望著他。


    “這怎麽一樣?我命令你這就迴家去!這是將軍的命令!你敢不聽嗎?”


    杜蘅定定地望著他,忽然,她單手在空中一拂,雙腿一曲,慢慢地在他麵前跪了下來。


    “我不想走,若是你命令我走,那就殺了我吧,殺了這個違抗軍令的我。”她跪在蕭曾柏麵前,毫不示弱地抬頭與他對視!


    即便她跪在地上,氣勢卻也不曾比他弱了半點。


    “卡!”寧玉樹激動地喊下了停止,最後一幕定格在兩人的對視中。杜蘅站起身來,微微鞠了一躬,道:“謝謝蕭先生指導。”


    蕭曾柏神色一動,輕輕頷首,什麽也沒說,迴到了麵試席中。


    寧玉樹完全被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綻放的神采征服了,若不是旁邊有人拉著,他可就直接要直接拍板將杜蘅定下來了。


    這場試鏡實在是看得太過癮,寧玉樹忍不住還想出第三題繼續考她,但那吊兒郎當的男子卻及時發話了。


    “好了,就到這裏吧,你可以走了。”


    “哎……我還沒……”寧玉樹話還沒說完,那男子就打斷了他,“時間要不夠了。”


    寧玉樹不悅地皺眉,嘟噥道:“那試完她結束了不就行了。”他處事被人稱怪誕,但他隻是萬事隨心而已,既然已找到了最好的,那就不必再看下去了。


    最後寧玉樹還是敗北,第三題沒有再考,杜蘅出了門。


    她這試鏡的時間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長,見著杜蘅出來,所有人都自動閉口不語,不敢再說話,之前還在賭她幾秒就會滾粗呢,結果她反而是試鏡最長的一個,那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倒是杜蘅,在經過那個說她是花瓶的女子麵前時,她微微一笑,即便是素顏,也比那女子容顏更鮮研幾分。


    “至少,花瓶也是可以插花的,總比有些人,想當花瓶都不夠格。”杜蘅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


    那女子聞言一愣,瞪大眼睛,登時氣得不行。這這這這難不成是說她長得醜,連當花瓶都沒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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