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杜蘅想得還要更糟一點。


    在女紅上,她比自己預料的更缺乏天賦。本來原宿主還有個六分的女紅的,落到她身上隻剩了三分。而這十二天,她必須硬生生地將這三分提到十分。


    她的女紅差到連班拂都目瞪口呆。


    眼見著杜蘅又一次將針戳到了自己的手指上,留下個紅點,班拂抽了抽嘴角:“阿葉說你要奪得乞巧節頭籌有些難度,我原本還以為你還有救,沒想到隻是阿葉說得比較委婉而已……”阿葉就是她找來教杜蘅的繡娘。


    杜蘅將破了洞的手指含進嘴裏,吸去血珠,白了班拂一眼,並未反駁。那血沾在她唇上,愈發顯得她嬌豔動人。


    看到杜蘅在她眼前無意識綻放的這種魅力,班拂歎了口氣,這個人是真不知道自己的魅力男女通吃還是假不知道?她狀似無意道:“說起來,十二皇子又遞帖子了吧。”


    杜蘅並未迴話,隻一心一意對付著眼前的繡品。


    “聽說你又抱病給推了?”


    “嗯。忙著呢,沒空理他。”杜蘅漫不經心地迴了一句,眼睛緊緊盯著手裏的繡繃,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實在是可愛。


    班拂有些想笑。杜蘅這般的毓秀聰敏,很多東西幾乎一學就會,獨獨在這女紅上沒有天賦、費盡心思的模樣,讓她褪去了那副完美光環,變得難能真實起來。


    隻可惜,喜歡她的十二皇子並沒能看見她這般可愛的模樣。


    一想到這裏,班拂的心情不由大好。


    “你就不怕十二皇子被你觸怒,愛極生恨,反給你下絆子?”班拂狀若不經意地提了一句。結果杜蘅手一抖,又戳破了食指,她舌頭一卷含住食指,哀怨地瞪了一眼班拂。


    杜蘅歎了口氣,道:“你說得也不是全無可能。隻是我時間倉促,若是不盡了全力,隻怕到時會來不及。”她那副認真的樣子讓班拂一怔,迴過神來,就見杜蘅已重新埋首在繡繃裏了。


    在與杜蘅結成同盟這些日子以來,班拂不無試探。


    但是班拂發現,愈是與杜蘅相處,愈是忍不住為她的人格魅力所傾倒。


    杜蘅外表嫵媚妖嬈,第一印象看上去像是憑借著美貌不學無術的花瓶,但上女學時她就發現杜蘅十分刻苦,好似鉚足了勁的想要超越杜棠。而在兩人結盟之後,班拂發現杜蘅做事情依舊認真,學東西還是這樣刻苦,隻是不再針對杜棠了。她身上有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倔勁兒,那種不服輸的、驕傲的心性令她有種難言的魅力,她就像是蒙塵珍珠,開始綻放出獨一無二的光芒了。而這些無一不讓班拂迴想起自己的母親,亦迴想起那時尚且年幼的自己。


    隻不過經曆了太多磨難,自己身上也曾有過的那些不服輸和驕傲,就這樣被磨平了。她就好似自己曾經的夢想一般。


    望著杜蘅費力地與繡花針做鬥爭的樣子,班拂也不再說話,隻安靜地離開了。


    班拂從側門離開時,發現十二皇子還徘徊在杜家大門口,神情一片失落。


    也不知道杜蘅是怎樣說的,杜夫人竟沒強硬讓杜蘅接待十二皇子。不過很快,班拂就想通了。十二皇子看上了杜蘅,但杜夫人卻並不想促成二人這段姻緣,她可是巴不得杜蘅不見十二皇子呢,這樣的話,十二皇子還說不定會對杜蘅因愛生恨。


    這才合了杜夫人的心意。


    想通此處,班拂搖了搖頭,想要離開。


    沒想到,這才走了兩步,十二皇子就發現了她的蹤跡。


    這十二皇子就像是餓了許久的狗發現了肉骨頭似的,撒歡兒就奔了過來,攔住了她。班拂隻見他眼睛猶如玻璃珠子一般閃閃發亮,又像是一捧清泉,清澈見底又幹淨,裏頭晃蕩著些許憂慮。


    “你是杜蘅的女夫子麽?她怎麽樣?生病了嗎?病得重嗎?”這十二皇子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出一連串的問句來,那份擔心的表情可做不了假。


    唉,好好的一個大祁皇族,風華正茂的少年,就這麽被荼毒了啊……真是作孽。


    班拂感慨。


    似乎是看出班拂的表情不太對,十二皇子漲紅了臉,強行來了一波解釋:“我、我可不是擔心她啊。隻是……隻是……我隻是怕別人說我輸不起,加害她……對,就是這樣而已!”十二皇子眼珠子轉了半天,怎麽聽怎麽像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了這麽個借口似的。


    於是班拂看他的眼神就更可憐了。唉,這可憐的孩子啊,腦子不怎麽好使,還掉進了杜蘅的坑,這是得要越陷越深的啊。


    想著班拂就忍不住搖了搖頭。


    “怎麽了?!她不太好嗎?很不好嗎?病得很重嗎!可惡!為什麽要有這狗屁的男女之防啊!”十二皇子恨恨地踹了一腳牆壁,眉間皺褶緊得幾乎能夾死蚊子了。


    拜托,男女之防這點還是你找的大儒提出來的觀點好嗎!你現在這麽過河拆橋,自己打自己的臉真的好嗎?!不疼嗎!唉,這孩子是完了,沒救了。


    “額……你放心,杜蘅她無甚大事,隻是需要臥床休養。”班拂想著還是應該解釋一下,於是出言緩和了一句。


    十二皇子的臉色這才好一點。


    “……好吧。”勉強這麽應了一聲,然而十二皇子臉上的憂慮之色並沒有散去。


    班拂見他仍像是不肯放棄似的徘徊在杜府周圍,隻聳了聳肩,先行離去了。


    半夜三更。


    杜蘅仍點著燈熬夜在與繡花針奮鬥。


    她的手指上已經被戳滿了小小的血洞,基本上是每個手指都沒能幸免於難,其中食指是最慘的,已經布滿針洞了。


    不過這樣的付出還是有成果的,現在的她已經能夠成功地繡出一副雪中紅梅圖了。之所以繡紅梅圖,隻因為手指上的血若是不小心滴在布上,還能將就一下繡成梅花,不然她又得浪費布重繡了。


    隻見這繡繃上梅枝娉婷屹立,點點紅梅怒放枝頭,一副雪中梅景便躍然眼前,易趣可愛。不過,這樣的繡品也不過是中等而已。


    也就是說她這三天,不過才剛剛及上原宿主的水平。還剩下九天,她要在這九天裏超越原宿主。女紅這東西,同學問是一樣的,初入門是簡單的,但愈是要往上走,要更上一層樓,就很難。畢竟繡娘並不是人人都能當,手指的靈巧也是相當重要的。杜蘅覺得自己還是笨拙了些,不過沒關係,她相信勤能補拙,隻要勤加練習,她的手指也能重新靈敏起來。


    剛想吹了燈休息,隻聽見院子不遠處“撲通”一聲輕響,她登時警覺起來。


    難不成這杜府還能遭賊?


    聽見腳步聲往她院子裏接近了,杜蘅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口,手裏拿著門閂,隻等那賊人進來就給他一悶棍。


    “吱呀”一聲推門聲輕輕地響起,杜蘅無聲無息地揚起門閂往下一敲——


    隻聽見“噗”地一聲木棍敲在皮肉上的悶響,那進門的人挨了這一下,有些懵。轉頭一看見來人,卻是突然發作起來。黑暗中,杜蘅隻覺一股大力將自己猛地推到了牆上,眼見著要大力撞到牆上,那人卻往迴攏了一攏她的身子,免了這一撞擊。杜蘅才從這突然中迴過神來,一抬頭,隻見一雙黑琉璃似的眼睛正緊盯著她。


    黑暗中,杜蘅勉強辨得這人身穿夜行衣,臉卻藏在昏暗的夜色裏,看不太清楚。突然,男子又靠近了一些,借著熹微的燈光,杜蘅才勉強辨認出眼前人的五官,不由驚唿道:“殿下?”


    “你沒有生病。”景懿的臉色驚疑不定,方才敲在他肩膀上的痛楚他恍若不察,隻盯著杜蘅,此時的他心中的情緒就像是壓抑的暴風雨一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多久,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不可置信的顫抖:“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躲我?!為什麽要謊稱生病不見我!”


    景懿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是被一分為二似的,一半很痛苦,而另一半又覺得欣喜。痛苦她用生病來敷衍他不想見他,痛苦她竟然露出這般什麽都不知道的疑惑模樣,又忍不住欣喜終於見到了她,欣喜她如此健康並沒有生病臥床不起。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陷入了流沙,怎麽也掙脫不出。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甚至做出了以往的自己完全不會做的事情。為了她翻牆進了杜府,為了她偷偷地摸進院子,如今看見她好端端地站在跟前,在痛苦於她不惜撒謊也要躲著他的同時,心中擔憂的大石卻是落了地。


    他突然覺得自己可悲起來。


    他本來隻是想要贏她而已,隻是想贏罷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景懿覺得十分茫然。


    “我隻是為乞巧節在做準備而已,所以不便同你相見。”杜蘅蹙了眉尖,語氣十分平淡,仿佛隻是陳述事實。


    “那好。”景懿突然有些絕望,他喪氣地鬆開了她的肩膀,語氣決絕:“那我就絕不要讓你贏。”他像是個小孩子似的負氣看她,目光灼灼。


    之後,他轉身離開了杜蘅的房間,執拗地沒有迴一次頭。


    杜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位到底來幹嘛的??


    九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杜蘅終於練到了九分。


    “真是令人驚訝。有些人可能大半輩子都練不成的巧手,你居然真在九天內做到了。”班拂驚訝地看著她,目光有些憧憬,又有些敬畏:“阿葉都說是她看走了眼,她說從未見過你一般的人。她說這話的時候,還像是發現了驚世奇才似的,明明之前還覺得你笨的。我看呀,她是迷上你咯。”


    “又胡說八道。”杜蘅嗔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蜷縮起手指,藏起了指尖上大大小小的針眼。


    不過是九分,終歸還是有那一分的不安定因素。


    還有……十二皇子的話讓她有些在意。


    七月七如期而至。


    這夜京城的主街繁花似錦,張燈結彩,好不熱鬧。賽事在酉時準時開始,杜蘅之前就報了名的,如今站在參賽隊伍裏,不少參賽的京城貴女們注意到她的存在,開始對她議論紛紛。


    “哎呀,就是那個郡主賞花宴上脫衣服的庶女呢!”


    “天哪她竟然如此大膽還來參賽!”


    “居然有臉站在這裏,她怎的這樣不要臉。”


    “是呢,你沒聽說嗎,她還在京城與梁先生論儒贏了呢。”


    “真贏了?莫不是學了那些暗/娼,用了些陰私手段吧。”


    “誰知道呢,嘻嘻,不過是個庶女,能識幾個字?”


    “聽說是十二皇子在背後給她撐的腰。”


    “不會吧……十二皇子這樣毓秀的人……”有貴女西子捧心狀,一臉傷心。


    “怎麽會!殿下隻是被蒙蔽了!你看她那樣子,指不定是用了什麽狐媚手段呢!”很快有人跳出來“義正言辭”出來維護了。


    ……


    對於這樣的議論,杜蘅已經十分習慣,並處之淡然了。


    倒是坐在高處的景懿望著她,手指忍不住虛握成拳。一旁的太子見他心不在焉,不由有些好奇,往下一看,隻見底下黑壓壓的一大群女子,這才想起,是京城女子們在進行第一輪乞巧比賽呢。


    “怎麽了景懿,有關心的女子?”難不成這弟弟在他尚且不知的時候有了中意的女子?太子漫不經心地想著。


    “……不是的,皇兄。”景懿裝作不甚在意地收迴了目光,衝太子露出了一個若無其事的微笑。


    “若是景懿有喜歡的女子,大可與兄長說說。”太子微笑地拍了拍景懿的肩膀。


    “是。”景懿垂眼應道,卻並沒有多言的意思。


    於是太子也不便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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