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混亂且無序。


    高聳的世界背脊山脈在道路前方,寒冷的山脈腳下,陸離默默前行。


    他離雪山越來越近,但溫度卻越來越溫暖。


    道路兩旁浮現人影,是曾被安娜附身殺死的人。他們憤怒指責經過的陸離。


    “是你害她變成這樣!”


    “你是個罪人!”


    “你害死了我們!”


    “為什麽不殺了她!”


    每道身影都在指責陸離,陸離一言不發,沉默地經過他們。


    他離世界背脊山脈越來越近,但雪一樣的霧氣讓山脈變得朦朧,不再清晰。道路前方,捧著稻草貓的安娜靜靜等待陸離。走近後,她的輪廓變幻成披著黑袍的身影。


    “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嗎?”黑袍裏傳出星期五的提醒。“不要、窺探、黑袍裏的事物。”


    “千萬不要。”


    陸離緩緩轉醒。


    身前火堆燃燒著,劈裏啪啦地響著。


    火光帶來溫暖,也完整揭露岩層孔洞的狹小。


    火堆對麵的星期五捧著牛皮紙袋吃著什麽。


    牛皮紙袋裏裝著陸離無法理解的怪譎物體:裏麵盛放著許多未誕的胚胎,它們被無法想象的偉力改變過形態,褪去原貌,呈現成包裹著不均勻黑色物質的扭曲形狀。


    泛著不詳氣息的黑色固體一但感受到生命的溫熱,就會化為漆黑粘液,將其層層包裹並吸取每一次力量。但在五感乃至神秘的六感裏它又透著十分美好的氣息,引誘無數意誌不堅定的人類與之合為一體。


    每個胚胎都在褻瀆地誘引陸離,但又被理智抵抗著令人作嘔的褻瀆。


    星期五很快發現陸離醒來,猶如怕被搶走般飛速吃完,手背到身後扔掉牛皮紙袋,任由其被暗河浸透撕碎。


    陸離無動於衷,即使星期五吃得是哀嚎的靈魂他也不會說什麽。


    “哪來的火堆?”


    陸離黑眸倒映著燃燒的火堆。


    灰燼已經堆積好幾公分厚,說明在陸離睡著不久它就被點燃了。


    睡夢裏的溫暖來源於此。如果沒有它陸離已經和岩石一樣冰冷,或者大病一場。


    “什麽都可能被暗河帶過來。”


    說著,星期五伸手在暗河裏攪動,抓出一根枝杈丟到火堆邊烤幹。


    就像之前說的,即使星期五在暗河裏撈出惡靈本體陸離也不會感到驚詫。


    雖然夢境內容糟糕而混亂,不過休息過後的陸離狀態比第一次醒來好了很多。


    “我睡了多久。”


    星期五在火堆邊烘幹岩石上蹭著濕手:“等我撈到鬧鍾你再問我這個問題。”


    “大概是多久。”


    “可能半年或是一年。”星期五隨意說。


    不知幾十米還是幾百米深的地底岩層裏,身份神秘的星期五所說的話語越偏離常識,越可能是真的——


    直到陸離伸手觸碰胸口,傷口和上一次醒來沒有變化,才揭露這又是一次星期五的隨口敷衍。


    等到困乏褪去,陸離開始檢查身上還剩下什麽。


    稻草娃娃和末日啟示書的棋子還在褲子口袋裏。


    前者保護他昏迷時不死於寂靜時分,後者增強他的體魄不因傷勢與寒冷死去。


    四把通靈槍全部遺失,短刀還在,惡靈廣播保留在大衣內側口袋裏,但被水浸泡後也許不能用了,被陸離放在火堆旁烘幹。


    唯一一枚幸存的石質徽章躺在同伴碎渣中,陸離拿出它時星期五望過來,說這裏喊不來商人。


    陸離沒去驗證星期五是對是錯,收起石質徽章。


    有趣的是霧中存在支付的貨幣還在——襯衫口袋裏的它成為繃帶一部分,被纏繞在陸離胸口。


    陸離將它取出來放進褲子口袋,然後一圈一圈解開繃帶,但在隻剩最後一圈時被星期五攔住。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受了致命傷後看傷口。”星期五的話難以理解,打碎常識。“看到傷口後你會死的。”


    陸離停下動作,重新纏繞上繃帶。


    他在思考星期五表達的真正含義。


    是簡單的“傷口露出來會讓你感染死去”還是唯心的“你本該死的隻是你沒看到傷口所以沒死”。


    “不想死了?”星期五語氣帶著調侃。


    陸離沒有迴答,因為他的肚子發出了“咕嚕”聲。


    “餓了?”


    “還好。”


    饑餓感並不強烈。


    末日啟示書的增幅顯然與科學無關。它能雙倍化陸離的人性和理智值,也能雙倍提升陸離的忍耐性。


    肚子叫聲更像是提醒陸離一聲,他已經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


    “食物要提前準備。”


    星期五說著,坐到岸邊,把手臂伸進湍急水流裏摸索,同時問陸離:“你有什麽不喜歡吃的嗎?”


    她的語氣仿佛坐在餐廳,捧著菜單詢問餐桌對麵的陸離。


    “沒有。”陸離迴答,想起什麽又補充說:“正常的人類食物。”


    星期五繼續撈動著,仿佛從名為時間的長河裏摸索。


    某個時刻,一條手掌長的鱈魚被星期五抓住丟上岸。它已經死去,魚眼空洞地望著岩壁。


    “一條海水魚。”陸離說。


    “所以它淹死了。”星期五不在意地說。


    一條魚顯然不夠他們兩個,甚至不夠陸離一人。星期五繼續在暗河裏撈動,陸離則用小刀刨開魚腹取出內髒,從火堆旁的小堆樹枝裏挑選出合適的,串上鱈魚架在火堆上烘烤。


    黑色斑點魚皮逐漸變熟。


    “給你這個。”


    一瓶現代造物小玻璃瓶拋向陸離。陸離接過,裏麵裝著晶瑩的鹽粒。


    “這是我帶在身上的。”


    星期五迴答陸離的目光。


    反正陸離沒看到星期五是從懷裏拿出的鹽瓶還是從暗河裏。


    很快,又是一條海魚被星期五丟過來,這次是一條手掌大的金槍魚。


    “你喜歡海魚?”陸離問。


    “海魚沒那麽多煩人的魚刺。”星期五說。“而且我說了不算。什麽都可能被暗河帶過來,對嗎?”


    麵對隨時可以戳破的謊言,岩層空洞裏的他們彼此保持心照不宣。


    陸離烤魚,星期五撈魚,這份平靜中時間流淌著。


    魚被烤得半熟時,陸離問:“我們怎麽離開這裏。”


    “留在這裏不好嗎?”


    星期五反問道。


    “也許我們能比上麵的人活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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