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剛剛還是細絲一樣纏纏綿綿的毛毛雨,悄無聲息,現在就變成了粗銀針般連續不斷地狠紮著大地,並發出“嘩嘩”的得意笑聲。

    在教室裏我坐立不安,下課鈴依然沒能讓我放鬆下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我疑惑,心裏泛起一絲恐懼。在這之前,我從未跟任何老師發生過任何衝突。老師不想招惹我,我也不會跟他們熱鬧。等待我的將是什麽樣的處罰呢?我正想著,老班就來了。他圓圓的臉被拉得老長,卻依然不像瓜子臉,還是滿臉橫肉。

    “曉靜,跟我來趟辦公室。”他冷冷的說。

    我低著頭緊跟著他。

    “怎麽迴事?”他問。

    雖然我知道長臉美女在告狀時把我的罪過及她的委屈翻了一倍,但我還是以牙還牙的在講述事情原委時把我的委屈與她的罪過翻了一倍。

    “你自己解決,我幫不了你!我打電話給你爸了,估計快到學校了,你去校門口等他吧。你們自己解決。”他的態度更加冷淡。我這才明白,他的問話隻是一個必備程序,至於誰對誰錯,誰委屈誰不委屈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切都隻是形式,不是真心。

    “我爸來了!”我驚訝得幾乎跳起來。

    “我去上課了,你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吧。”上課鈴響了,他拎起課件頭也不迴的邁出教室。似乎我做的事肮髒透頂,他並不想沾染到一丁點汙穢。

    頓時,我腦子裏一片混亂,像剛被小貓抓玩過的線球,雜亂的胡攪在一起。

    外麵正下著大雨,我爸一定得騎著摩托車趕過來。雨那麽大,路那麽滑,萬一出什麽事怎麽辦?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我犯了滔天罪行嗎?我殺人放火了嗎?長臉一哭二鬧三上吊了?長臉被我氣死了嗎?為什麽非逼著我爸冒著大雨趕過來?為什麽不能緩緩等雨停了再說?想著我爸聽了我鬧事後焦急的樣子我就心疼。難道這些老師的心都是石頭,不會考慮一下別人嗎?真是惡毒!不就頂撞了幾句嘴,至於嗎?又沒偷沒搶,不就是讓她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嗎?至於這樣折騰人家父母嗎?這些老師,真心抱著專心教導學生為國家做貢獻的人有多少呢?更多的是為了那點工資,為了那些獎金!他們所得的工資裏不也有我們這些差生的父母的血汗錢嗎?我是越想越氣,咬著牙,真想把他們給踩成肉餅,喂狗!

    我站在雨裏,探頭四處張望,尋找我爸的身影。

    當爸那張憔悴的臉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的心被什麽猛抽了一下,鼻子酸疼得抽筋,眼淚嘩啦啦地就決堤般湧了出來。我的心絞疼得厲害,好想抱著爸痛哭一次!或許這就是老班給我的懲罰——愧疚,心痛。

    風吹亂了爸的頭發,掛滿雨珠黑皮衣上滿是泥漿。我用手幫爸擦掉水珠,淚跟雨混雜在一起。

    “我剛進貨到家,你班主任就打電話來說你出了點事,叫我立馬趕過來。”爸邊走邊問,“怎麽迴事?”

    我把事情照實說了,並解釋前麵三天輸液太多,心裏煩躁,所以沒忍住就吵了。爸知道我有什麽病,媽總會什麽事都跟我爸說,本來我爸就很了解我,所以也沒再多問,隻說:“帶我去見你們數學老師吧。”

    我把淚憋迴去後,輕輕點頭。

    爸沒穿雨衣,估計老班把事情說得太急,所以就忘記了。因為我,爸冒著雨趕來了。滿臉愁容、滿身泥漿、滿身雨水。老師這個職業“權利”可真大啊!一句話就能讓人心甘情願的冒著種種不安全因素趕到他們麵前,而結果卻隻是為了屁大點小事。老師的麵子真那麽重要嗎?比學生家長的安全還重要。這個社會還真是一片混沌!我搞不懂,也不想搞懂,也許是我來錯了世界。

    長臉美女就住在職工住宿樓,離教學樓不遠。這棟住宿樓年代久遠,又暗又廢,泛黃頹廢,跟長臉美女的臉色差不多。

    我看著爸,強忍住淚,敲響了門。

    門開了。醜惡得不管怎麽看都不順眼的臉出現在我們眼前。看見我爸,長臉美女的臉拉得更長了。她下巴著地,眼睛粘著天花板,怎麽看都不像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倒像個八九十歲的老太婆。

    她的不禮貌出乎我的預料。在我麵前,她怎樣撕臉,怎樣張狂我都覺得正常。可在我爸麵前,在一個學生家長麵前,在一個比她年長的人麵前,她依然滿臉鄙夷。我無言了。我知道人都是勢利眼,可是也不能表現得如此明顯啊!就算我爸穿得再髒再爛,但畢竟是個比她大二十多歲的長輩啊!況且,我爸一身的髒泥還是拜她們所賜!“沒家教”這三個詞怎麽看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難怪常掛嘴邊。

    我爸脾氣不好,但我看得出,他為了我,忍住了。

    “老師,我女兒真對不起你了。”爸強笑著說,低聲下氣。

    “她太不講理了,我從沒教過這種學生!”她大聲說,像在吵架。然後轉身坐下。

    不等她叫,我和爸便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

    “她以前從來沒跟老師吵過架,我聽說了後也嚇了一跳。”我爸更加低聲下氣了。他一笑,臉上就綻開許多皺紋,讓我心疼。我呆若木雞般的坐著,不說一句話,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滑。

    “那我還幸運嘛。”她不滿的說“她這幾天生病,一直輸液,心裏很煩躁,所以就做了錯事。真是對不起。“爸一直很疼我,所以並不打算臭罵我或狠抽我一頓。

    “那就是我的錯咯!我教錯咯是吧!你的意思是我不體諒她咯!”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翹起二郎腿。

    “不是,是我的錯。”我不能一直沉默。

    記得前幾天,她班上有個男生和她吵架。她一氣之下就把該男生的老媽給唿了來。那可憐的孩子就被他老媽像趕豬一樣拳打腳踢的往教室那豬圈裏趕,長臉美女在她們旁邊似拉非拉的說:“別打!別打!孩子知錯就行。”不過那可憐男生卻因此劫而獲得新生。長臉美女大方的原諒了他。

    難道我爸沒打我也是她不爽的原因之一?看來她的思想有些變態。與其在這裏受她侮辱,我還真希望被我爸狠抽一頓。

    可我爸始終很冷靜的應對她的不善言辭。

    忽然,長臉美女站起身,不快的說:“我看你們的認識還有錯誤,實在沒說下去的必要了。我現在還有事呢!”看來交談結果並不理想。她下逐客令了。我像斷翅的小鳥一樣躲在爸的身後,哭泣著。

    “老師,你就原諒這孩子吧。她知道錯了。”爸站起來,聲音很小。

    “老師我真的知錯了!”我附和著爸,不能讓爸繼續一個人奮戰。

    “算了,沒必要說了!”她走到門邊,打開門。顯然是最後通牒。

    “老師,我女兒千錯萬錯你也不該這樣啊!”我爸的語氣強硬起來。忍耐已達極限。

    “我怎麽樣了!你怎麽不問問她怎麽樣了呢?“真是典型的給臉不要臉型。

    “走!曉靜!懶得跟這種沒素質的人沒話說!我就不信她能怎麽樣了!想我以前在這裏讀高中時她還在另一個世界!那麽低聲下氣了還跩得很,就差跪下了!”發怒的爸拉著我出門。

    “啪!”的一聲,門鎖上了。

    “我現在隨便你怎麽辦!大不了就告到校長那裏去,大不了就開除她!這個縣城就你們一所高中啊!我就不信不讀書養不活自己!”爸對著門吼了一句,聲音很大。我聽著,心裏特舒暢。

    不一會兒,周圍也圍了些看熱鬧的人。人們總這樣,一有點動靜就趨之若鶩著趕到現場查看詳情,別人的事總比自己的事來得有興趣。

    “現在你怎麽辦?跟我迴去嗎?”爸突然這麽一問,倒使我怔了半天。

    “你先迴去,我看看情況,反正你都說了,大不了卷鋪蓋走人。”我毫無畏懼,反正我不想考大學,現在走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好吧。家裏忙,我先迴去了。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我。”他說著,轉身朝校門走去。

    爸的個子不高,隻有一米六五左右。他些許佝僂的脊背使他看起來比實際身高矮一截。他隨便理理頭發,走向摩托車。爸老了。真的老了,歲月早已在他臉上烙下深深地烙印。照片上年輕時的他與現在的他判若兩人。人老了,都會被扔進頹廢的牢籠裏永無出頭之日嗎?

    爸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一個小黑點,慢慢消失。爸媽為我奔波勞累,而我呢?不是我不想爭氣,而是我難以遏製住自己的叛逆。我也想做個令爸媽驕傲的女兒,可我不知道該從何做起。

    淚再次決堤湧出。我開始有些後悔惹那個巫婆了。

    再迴教室時已經放學了。

    教室裏依然有人,貌似在等我。盡管我心裏有些想法,但還是慷慨激昂地描述了與敵交鋒時的精彩場景。幾個同學聽得津津有味,邊聽邊發表意見。

    熱鬧過後,我怏怏不樂的收好書,準備離開。

    “幹嘛?你要幹嘛?”吖江阻止我。

    “搬迴家去。那個瘋婆子一定不會輕易繞了我!”說著,我想起她委屈得又哭又鬧要我和爸一起跟她道歉的場景。no way!

    “不讀了你?”他的吃驚在我的預料之中。

    “讀個毛啊!”我不耐煩地說。

    “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考北影嗎?”他很沮喪。

    北影,好遙遠啊!我們生長在中國土地的西南方,北影興起於中國土地的東北方。兩點間連接著一根長長的斜線,曲曲折折,歪歪扭扭,這是一條多麽漫長的路啊!我們也許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行走也無法到達目的地。夢想,也許真的隻能在夢裏想象,現實,永遠會覆蓋在虛擬的夢想上。

    “不行就去二中!“我咬緊牙。

    “去什麽去!去二中每學期還要多交一千多元。你不是在浪費你爸媽的血汗錢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我無奈極了。

    “多跟長臉磨磨。你爸都低聲下氣了你還怕丟臉嗎?得為他們考慮。”他嚴肅的說。

    “我不是怕丟臉,就怕最後把事情搞得更糟。”

    “不會的。要相信自己。你看我不是挨過來了嗎?”

    “也是。”我想起前段時間被整得要死不活的吖江,心裏也有些底了。

    豁出去了!我決定厚著皮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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