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必將造成更加深遠的影響。


    眼前的一切激烈隻是暫時。


    就像有些虔信者的論調:腐爛。


    它不會一下邪惡地摧毀、崩塌人們心中崇高的信仰與道德。它會讓人的心靈腐爛,像放久了的食物。當你再次想起來,它早就孵出蛆蟲,臭氣熏天了。


    作為執行官,羅蘭和費南德斯對此沒什麽太多看法。


    羅蘭本就不大信仰萬物之父。


    費南德斯則是能猜到背後的博弈——雖然他還是認為,這本書在胡扯。


    “順便,我在斷頭俱樂部裏…”


    難得抓住費南德斯,羅蘭將俱樂部裏發生的提前告訴了隊長,並詢問是否需要上報審判庭。


    對此,費南德斯表示:如果你樂意放過他們,就不必上報。


    這種程度的無形之術,最多全家死光。


    它很難牽扯他人,擴散到無法收拾的程度——所謂害人害己,倘若隻是全家搭乘一架直達地獄的馬車,執行官們也不會有太多意見。


    “你撞大運了,羅蘭。”


    比起無形之術,他更對那兩把彎刀感興趣。


    “武器類的神奇物品很少嗎?”


    費南德斯反問:“從你踏入這個世界,見過多少?”


    羅蘭想了想。


    折上折買來的蛛吻。


    “…這類奇物擁有可怕的殺傷力。許多低環,或偏離戰鬥的道路,都無比渴望一把能夠在關鍵時刻起到關鍵作用的武器——比如你聽說過的「命運」,或者低環時期的「聖徒」…”


    “比如仙德爾·克拉托弗,你的小搭檔。”


    費南德斯問。


    “如果交戰,你絕對有把握殺死她,對不對?”


    “低環時期的「聖徒」十分脆弱,通常不會參與到戰鬥中…”


    至於為什麽仙德爾會出現在執行官小隊裏,那就要問伊妮德和她的爺爺了。


    “注意安全,羅蘭。到時候帶上克拉托弗吧。太多儀式者死於魯莽和傲慢,還記得我告訴你,交戰前最重要的是什麽?”


    “信息。”


    費南德斯點頭:“很好。獎勵你一個姑娘。”


    羅蘭:……


    吉爾絲·豐塞卡見兩個人談完,一曲也緩緩收了尾。她被費南德斯叫到身邊,聽他小聲吩咐了兩句,一雙大眼睛在羅蘭身上掃了幾個來迴,嘴角向上勾了勾。


    “我知道了,德溫森。”


    豐塞卡女士的確有個妹妹。


    但不是伎女。


    有著姐姐的資助,這位同樣金發褐眼的麗人自小就踏上了一條‘看似’前途更加廣闊光明的——至少壽命會更長的道路。


    她在女王學院學習。


    算數、法語、地理、聲樂或文學,無論哪一門課程,都將擦亮一個蒙昧者的雙眼。


    更何況,她已經提前結束了聲樂與算數的學習,開始著眼邏輯、意大利語、自然哲學和繪畫等課程。


    雖然學院開課的目的誌在提升家庭教師的素質及提高女性的教育水平,並未在‘教師’之外為她們提供更多的工作選擇——但也足以讓多數受教育的昂首挺胸了。


    至少談論賴特或庚斯博羅時,她們不會再讓對方用看動物般的眼神看自己。


    作為一位智慧非凡,導師非凡,導師的導師非凡,容貌身材無一不非凡的女性——她自認為,不必幹這種下流事。


    當吉爾絲·豐塞卡敲開房門,擾醒沉浸在機械與齒輪中的少女時,對方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的姐姐瘋了。


    “或者我瘋了?”


    斜挑的眼尾讓借光伏案的女士有著一副更加‘銳利’的麵容:她不像自己姐姐一樣‘寬容溫柔’,反而每一句必要摻雜諷刺或反問,就像一根金屬打造的、藏在魚腹內的刺,總在你認為安全的時候結結實實硌那麽一下。


    吉爾絲邁上地毯,走了幾步,眉毛動了動。


    柔軟的腳掌下正踩著一枚拇指大小的金屬齒輪。


    “我不知道誰瘋了。但我知道,倘若你再這樣看書,恐怕下一次換的就不是眼鏡。”


    她繞過緊鄰書櫃的條桌,把妹妹鼻梁上的眼睛摘了下來。


    一副由銅絲擰製的眼鏡。


    比起單片鏡,和專門供貴婦手持的‘遠觀雙片鏡’,由她提議改良、導師和其他先生們製作的‘框架眼鏡’顯然方便上不少。


    德洛茲揉了揉眼睛,在吉爾絲撥弄她頭發時,微微嗬出一口濁氣,摟住她的腰,把臉貼近柔軟的小腹。


    輕輕蹭了蹭。


    “…等我再長大些,有了工作,你就不必再討好誰了。”


    吉爾絲垂眸不語,一下又一下捋著妹妹的金發。


    油燈照出虛假的日光。


    “我很高興你能這樣想,德洛茲。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厭其煩的說這句話:我沒有討好他。”


    德洛斯輕輕推開姐姐。


    那兩條不似吉爾絲纖細,野蠻生長的眉毛幾乎明示了主人的性格。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德洛茲捏了捏鼻梁,亂糟糟的金發像個時常受到驚嚇且還沒學會梳理毛發的幼貓:“別叫我講出難聽的話,吉爾絲。”


    吉爾絲·豐塞卡笑容淡淡。


    “聽話,好妹妹,和我來吧。”


    “看來是你的瘋了。你怎麽可以——”


    “因為我是你的姐姐,所以我就可以。”


    吉爾絲那雙從來溫柔的手今天多了些堅定。她握住妹妹纖細的手腕,把人從椅子裏扯了起來。對方踉蹌幾步,嘴裏嘟囔著不幹不淨的髒話——這時候,她才活得像長於花街的姑娘。


    “我為你付了錢,讓你去了學院識字。聽人講算數,研究音樂,和其他姑娘討論藝術——可你仍是我的妹妹,德洛茲。”


    “事實上,女王學院是免費的,”德洛茲不擅長和自己的姐姐吵架,直視她時,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軟弱。她別開了眼睛:“…是免費的。”


    但她還要試著講理。


    “至少,多數課程是免費的。”


    德洛茲又小聲補了一句。


    “我沒有提課程,親愛的。我是說,你的吃穿,”吉爾絲笑得讓她討厭:“我還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您的工資?”


    德洛茲皺眉:“…送我上學,識字、算數,等我成了教師——”


    “等你成了教師,就能找個好人家工作,免費被男主人或男主人的兒子強*的死去活來,生出團發臭的爛肉,塞進菜籃子裏,借著沒有人的夜,扔進水溝——或者等哪天正高興的叫個不停,被女主人發現,把你關進地窖,或到處都是老鼠毒蛇的地方。”


    吉爾絲笑容不減,嘴裏說的盡是流血的言語。


    德洛茲壓了壓嘴角,開始低頭研究自己那雙白色的襪子。


    她很清楚。


    實在是比姐姐要清楚。


    上了學,開闊眼界,當然知道一個家庭教師的年薪有多少,同時,又要承擔什麽樣的風險。


    老鼠把瓶蓋當成王冠。


    “二十鎊,或者三十、四十,德洛茲,也許你一年的薪水,隻是我一個月的零花,”吉爾絲用食指碰了碰妹妹的下巴,把她的臉勾起來,麵對自己:“或者,一兩次的賞錢。”


    德洛茲雙目浮現一抹茫然。


    “德溫森先生是個善良的好人,雖然名聲不好,但著實是個好人。”


    吉爾絲輕聲細語。


    “…我打聽過他講的那位‘柯林斯’。德洛茲,請聽我的安排吧。倘若你成了這先生的情人…”


    說到這裏,吉爾絲微微歎了口氣。


    “親愛的,我沒法給你體麵的身份。可至少,我得給你找一個合適的,絕對牢固的依靠…”


    吉爾絲很清楚憑自己‘豐塞卡主人’的身份,沒法給妹妹覓得什麽好丈夫——說實話,見遍‘紳士’的女人,也不認為能幸運的在泥巴裏撿出一塊幹幹淨淨的糖。


    與其成了個酗酒、通*、毆打成癮、吝嗇、刻薄、無情的男人的妻子,生了孩子,再整夜冒著寒風出來賺錢…


    為什麽不早就這樣呢?


    任何貨物,都該在一開始,趁著昂貴的時候賣出去。


    且最好隻賣一次。


    和妹妹德洛茲截然相反,吉爾絲表麵溫暖,內心卻永住寒牢。


    她比這無知愚蠢的妹妹更清楚眼中的世界依照怎樣的軌跡運轉,而一個沒有父母、沒有強有力的親戚,甚至從小在妓院長大的姑娘究竟會是怎樣的命運…


    她不想幾年後摟抱著,安慰一個鼻青臉腫、千瘡百孔的女人。


    ‘他欺騙了我!為什麽會是這樣?!’


    她不允許這句話出現。


    想到這兒,寒冰順著口腔,再次凍死了胸膛中鮮少跳動的心髒。


    “跟我來。”吉爾絲不容置疑地說道。


    德洛茲撇嘴,甩了甩手:“希望他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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