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雲漠崖一片曠野遼闊,山下的飛雲城燈火璀璨,倒映在夜幕上成點點散落的星辰,碎鑽般灑落在絲絨般的天幕上。


    四人坐在山崖邊上,望著眼前這一片熟悉的景色,風帶來遠方的唿喊,承載著漫山遍野的繚繞清香拂過山崖,有些微濕的涼意。


    “不知道小水怎麽樣了?”白夕辭喃喃道。


    “那小子倒是個天生帝王的料,雖然年紀輕但頗有見地,倒是沒什麽問題。這些年來一有空就往青嫿那裏跑,倒是讓人有些擔心步了你父親的後塵。”霍柒尋朝雲墨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小水和青嫿?!”白夕辭驚得張大了嘴巴,迴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小水現在也不過二十光景,青嫿與我上下年紀,他們······沒想到青嫿好這口。”她不由得撫額長歎,仿佛自己種了十多年的白菜讓豬給拱了,當初這白菜還是自己雙手奉上的······


    “小水已經長大了,他做的任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他,隻要他幸福就好。”雲墨逍彎了唇角,順了順白夕辭的毛,示意她淡定。


    齊玄終於忍不住了鑽出腦袋來嚷道:“喂喂喂,小柒也不過隨口一說,你們都快自行腦補成一場深宮虐戀了!就算有這麽一檔子事,恐怕要成也是不容易。”他連連搖頭咋舌。


    看見白夕辭低落垂下的頭顱,雲墨逍將其摟過,歎了口氣:“是我不好,把他一人丟在那水深火熱之地。”


    “若不是因為我,你怎麽會把他丟下。”白夕辭悶悶地說道。


    “你們倆快夠了!若是此時你們還在此自怨自艾那才是真正對不起真水,當初你忘了是誰讓你去找白夕辭的?若不是真水鼎力相勸你能放得下心來去白夜澤?既然真水成全了你們,你們便自由快活地活下去便是,可別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霍柒尋受不了地白了他們一眼,苦口婆心地開解道,生怕這倆人一個想不開又鑽到牛角尖裏去,到時候要死要活的他可不來管了!


    “柒尋說的是,莫要再胡思亂想了。”雲墨逍拍了拍白夕辭的肩膀,安慰道。


    白夕辭蹭著他的衣襟點了點頭,忽然一個激靈蹦了起來,嚇得幾人齊齊瞪著她。


    “我去拿點東西,去去就迴!”說罷轉身一溜煙跑進了竹屋裏沒了影。


    不一會兒,她從屋子裏抱了個酒壇出來,放在崖邊,不顧眾人訝異的目光擺了一排的杯盞,然後把酒滿上。


    “小夕辭,今日怎麽如此好興致要請我們喝酒?”齊玄笑眯眯地想要拿一杯酒,卻被白夕辭一掌打了迴來,隻見她神情肅穆地掃了一眼排成一列的杯盞,沉聲說道:“今日是蒼雲的忌日。”


    青繚酒微澀的香味飄散在空中,一時間偌大的山崖上隻有花葉摩擦的沙沙聲,空遠寂寥。


    雲墨逍站起身來,彎腰拿起一杯酒,望著幽深黑暗的崖底,仿佛又望見了當年墜落崖底的秋長歌,還有那場摧毀一切的大火。


    霍柒尋也站起身來,拿起杯盞向半空中高高舉起,聲音低沉而空寂:“今日便與各位兄弟再暢飲一杯,舊人雖散,蒼雲不滅。”


    “大叔,雲大哥,逐雲,還有各位師兄弟姐妹們,白夕辭當年闖下大禍,不求各位能原諒,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贖我此生罪孽,望還能與大家相遇,再續蒼雲之緣。”白夕辭眸中映出那日衝天的火光,往日種種已在火中化為了灰燼,即使他們再如何讓滿山繚繞死而複生,如何盡力將這裏還原成當年蒼雲的模樣,那些人那些時間都無法再迴來了。


    周身忽然環上一片溫暖,她抬頭正對上雲墨逍幽深的眼眸,銀白的麵具已被拿下,長長的青絲依舊遮著半麵臉頰,遮住那失去祈魂珠的眼窩。他溫柔地抵上她的額頭,周身如火灼燒的滾燙忽然一陣清明,白夕辭點了點頭,示意不用為她擔心,舉起手中的酒壇朝山崖下傾倒而去。


    如注如泉的酒水很快在風中散落成點點水霧,酒香浸染在繚繞花香中,纏綿而淒然。白夕辭有些黯然地對著虛空說道:“大叔,這是你最愛喝的青繚酒,新釀三十日,沒有多一天也沒有少一天,正好是你最喜歡喝的味道。過去我總是分不清新釀與陳釀的青繚酒,如今我親自釀了酒給你送來,以後再也不會弄錯了。”


    “就讓夕辭與你們滿飲此杯吧。”


    四人朝蒼茫的天宇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猶如與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起舉杯暢談,快意人生。


    圓滿的明月仿佛觸手可及,靜靜地看著這山崖上肅穆的祭奠,蒼白的月色在四人的身上鍍上一層銀輝,恍若一層薄雪。


    齊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望著眼前曠遠遼闊的景象,歎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真是差勁的撩妹方式。”霍柒尋撇了撇嘴,鄙夷道。


    “我自然是不會撩妹的,誰讓你是個大男人啊!”齊玄大笑起來,笑得霍柒尋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旁的白夕辭和雲墨逍相視一笑,凝滯的山風頓時又輕快了起來。


    “啊!對了,我還準備了一些東西,等一下!”白夕辭一拍腦門,又把眾人嚇了一跳,說著把三人不管不顧地丟下,又往屋子裏衝去,不一會兒抱著一堆東西跑了迴來,有些喘著把東西放下。


    “我怎麽都不知道你準備了這麽多東西?”雲墨逍無奈地看著她忙活,隻見那展開的是一隻隻天燈,糊成的紙上還是空白一片,而她正趴在地上細細地磨墨。


    “自然是要給你一個驚喜呀!你們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淩雲台上放天燈,那天整個天幕都飛滿了天燈,比星星還要好看!”白夕辭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著一邊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霍柒尋一看可來了勁兒,驚喜道:“自然記得!此前的上元節你還偷偷跑出繚繞林去,讓整個蒼雲好找!不過看在你讓我們見識了這麽個奇妙的東西份上,我就原諒你了。”


    白夕辭吐了吐舌頭,放下磨好的墨汁,拿起一隻天燈對雲墨逍道:“來,你要寫什麽願望?”


    雲墨逍一怔,輕笑著拿過筆,在自己那一麵上邊寫邊說道:“既然是願望自然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不然就不靈了。”


    白夕辭癟癟嘴,一臉不情願地在自己那麵寫了起來,邊寫還邊嘟噥道:“小氣,看一眼也不行嗎?”


    “那先把你的給我看看。”說著雲墨逍便伸過頭去要看她寫的,被她一掌推開:“不許!”


    兩人突然一起笑出聲來,又繼續在自己的那一麵落筆。


    寫著寫著,忽然聽到白夕辭問道:“你還記得當年你寫的是什麽嗎?”


    雲墨逍點了點頭道:“自然記得。”


    “是······”白夕辭好奇地鑽出腦袋,又想到他一定不願意透露出來,便又轉了個話鋒問道:“那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雲墨逍筆下一頓,實現了嗎?那些事情遙遠得好像隔了一個陰陽輪迴,那時的他還在為溪慈的逝去而傷神追憶。在那一盞沉下的天燈上,模糊的字跡映出年輕的遺憾與彷徨,又似有新的心動與期待:君心誠候,伊人可歸。


    他彎了彎唇角:“大概實現了,大概沒實現。”


    “什麽又實現了又沒實現,到底實現了沒有?”白夕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雲墨逍卻反問她一句:“那你呢?寫的可實現了?”


    白夕辭眼珠一轉,唇角浮現神秘的笑意:“我嘛······不告訴你!”


    “你這是耍賴。”


    “我就是耍賴。”白夕辭頓覺心情大好,其實她當日的天燈上是並未寫什麽願望,她思來想去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便隻在上麵畫了兩個相互依偎的身影,看不出誰是誰。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有人長伴,如今看來也算是實現了吧。


    這樣想著,她不由得又好奇地望著霍柒尋問道:“掌教,當年你也曾許過願吧?可實現了嗎?”


    霍柒尋不自然地掃了眼壞笑的齊玄,胡亂答道:“啊,應該是實現了吧。”


    “小柒,你當初許的什麽願望?說與為夫聽聽?”齊玄小聲地湊過去,賤賤地笑著。


    霍柒尋冷眼掃了過去,咬牙切齒道:“許的讓老天封了你的嘴,割了你的舌頭。”


    齊玄做出一個驚嚇的表情,拍著胸脯道:“哎呀呀,小柒你這就不對了,你這是謀害親夫啊,在人間是要被浸豬籠的!”


    “偷漢子才要浸豬籠,你這沒常識的黑皮!”霍柒尋罵道。


    “看來柒姑娘對這些婦道貞潔還是知道得挺多的嘛,這樣為夫就放心多了。”齊玄笑得一臉欠揍,霍柒尋一腳踹過去,險些把手上還未蓄滿氣的天燈掀翻。


    過了一會兒,他望了眼一旁還在認真寫著的兩人,眸光柔和了下來,輕聲對齊玄道:“總感覺逍與以前的羲雲判若兩人,可這感覺並不壞。”


    齊玄也望了眼兩人,笑道:“夕辭倒是越來越像靈未了,像我們初遇時的靈未。”


    “這一世他們能有如此結果,也不枉我們偷跑下來陪他們在人間走一遭。”霍柒尋眼中映著溫暖的火光,平日的鋒芒全然掩去,更顯清麗絕倫。


    “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希望他們能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吧。”齊玄習慣性地彎著唇角,霍柒尋聽了瞪了他一眼:“說得好像日後會天翻地覆似的,他們就算在人間的肉身湮滅了,魂魄也能迴歸真位,你擔心什麽!”


    “七殿下說得是,小人該打。”齊玄嘿嘿一笑,朝他擠了擠眼。


    霍柒尋無奈地歎了口氣:“真不知道為什麽就栽在了你的手上,想當初我們四人初見時可是水火不容,頗有一番爭執。”


    “是啊,一晃過去這麽多年了。”齊玄望著遼遠的天宇,也不由得感慨道。


    “這人間界還是有一番趣味。”霍柒尋噙著笑意,冷不防齊玄一個邁步上前,貼在他耳畔輕聲道,癢癢的氣息讓他雙手一抖,天燈便緩緩地自他們手中飛了出去,忽閃忽閃地在夜幕中漸漸飄遠。


    “既然你還沒玩夠,那我便繼續陪著你。”


    那邊的白夕辭和雲墨逍兩人見狀相視一笑,默契地收迴了視線。


    白夕辭放下手中的筆,見對麵的洛雲霄也停了筆,兩人靜靜地等待著天燈蓄滿氣,然後緩緩地抬手,將其往天上一送,暖黃色的燈火在微風中左右搖晃,緩緩地飛離山崖,朝著那輪皎潔的明月而去。


    他們倆互相挨近,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對方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彼此的麵容,那是他們一生無法放手的摯愛。這一世他們錯過了太多時間,在有限的生命裏唯有更加努力地相愛,過去的坎坷與艱澀不足以讓他們分開,未來的莫測與未知,甚至死亡都不足以讓他們放手。


    無論幸福多麽短暫,與你在一起的瞬間也是永恆。


    那旋轉的燈身上,幾點墨跡被光暈染得模糊而柔和,蒼勁有力的筆跡與柔和俊秀的墨痕相互對望著,帶著沉甸甸的心願越飄越遠。


    與卿結發,一世安好。


    與君執手,浮世相安。


    往後的歲月,不少人都說曾看見雲漠崖旁有炊煙嫋嫋,似有人煙。但苦於繚繞花林危機四伏,無法上前去查看個究竟,各種流言一時間四下而起。其中傳說得最多的便是當年蒼雲劍派的掌尊雲墨逍得仙人所救,死裏逃生,這些年早已獲得仙身,感懷當年蒼雲劍派的過往,決定迴飛雲峰隱居,那漫山遍野死而複生的繚繞便是他的仙術所為。


    各種版本在坊裏民間傳得火熱,而連雲山兀自沉靜地坐臥在塵世中,一陣風過,繚繞輕柔地搖擺,猶如連綿起伏的波浪自山腳一直向飛雲峰上而去。


    不遠處的世川安靜地流淌向前,帶走一代傳奇的終結,另一個命局不知又在何時何地緩緩開啟。


    一世為情,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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