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迴

    姬塬鎮無鼎盛的人煙,無千簷百宇,無高城凜然,惟一片土草屋舍配在這蒼茫大地上。

    冥色入鎮,動人心魄的西風不再那麽肆虐的掃蕩。姬塬鎮郊外的樹林裏,儼然座落的一間小屋舍,如世外桃源,悠然自顧。

    舍外籬笆交錯著植在土中,除了美觀看不出還能起到什麽作用,但住在屋舍內的人似乎能因籬笆的存在而獲得極大的安全感。

    屋舍安靜端莊卻不死寂,屋內無人,屋後傳來陣陣打鬥聲。

    兩位白髯老人正纏鬥於竹林間。

    男的白發齊眉,頭戴草箍,上穿短布衫,下配粗麻褲,雙手持鐵環,腰間挎革鞘。隻見他彈跳如猴,輕步似貓,一躲一閃,一攻一打在竹子上來迴竄,似乎隻要鬆開了竹子就會迸飛到天際中去。

    兩個大環,看上去重百餘斤,卻絲毫不影響他動作的敏捷。他時而一個飛環過去攻打對方,一會屈臂收環,環便又起了防禦效應。此環一發若打中對方,人似乎便會一分為二。但他發環誤打在竹子上時,不見竹倒,隻見竹葉被片片削掉。

    女的白發到肩,不曾盤起,麵色枯瘦蠟黃,眼中卻不失神采,想象中年輕時也該有張豔麗雍容的臉。身著一身素白袍,所持武器乃是江湖中早已匿跡的“乾坤輪”,此輪借內力旋轉飛出,套住之物即被絞碎。

    她足下如蹬風,飛步疾跳,與男的不相上下。

    此二人一追一躲,兔起鵠落,打得甚是有趣。

    男的停在竹上,正欲再度攻擊,突然一個東西徑直向他飛來,他用環一擋,此物便向相反方向飛了過去,冷冷的插到進竹殼三分。

    一人飛竄如林,導步極快,在兩人中間駐足,背向兩人。此人身形彪悍,衣頂一頂破舊貂皮帽,斜披著一塊虎皮擋風,擋風與衫衣同用腰帶係住。

    男的眼光一亮,腮露微笑,道:“老兄別來無恙啊!”

    此人道:“果然是同門一場,這樣都能認得出。”說著轉身麵向他們。

    女的一見此人,便欲縱身離去,此人慌忙上前一步,道:“喜妹,都這麽多年了,你還不能原諒我嗎?”

    女的翻眼狠狠地瞪著他,道:“脫木鷹,你若再不閃開,休怪老娘不客氣!”說著便將乾坤輪亮了出來。

    此人忙擺手道:“好好好,你先莫要動怒,我此次來是有事相求於你們的。”

    說罷又走到男的跟前,道:“師兄,可還記得師傅當年傳授給你的‘犛牛草針治大法’?”

    男的剛要開口,隻見又一人飛入林中,他正欲啟環打去,被脫木鷹攔住,道:“師兄且慢,他是我近幾年的摯交。”

    說著將鐵法高拉了過來,滿臉堆笑的介紹道:“他是鐵法高,這是我師兄莽鷹。”

    三個人一番寒暄過後,莽鷹正欲帶他們迴家去,隻聽得身後動靜異常。女的挎輪疾步跑來,脫木鷹一轉身,女的順勢打來。

    莽鷹抓住她的手腕,將其按下道:“喜妹你這是幹什麽?”

    喜妹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不見便罷,見了便要做個了斷!”此時她眼中已含著淚光,這淚光訴說著無盡的幽怨與憤恨,似乎能看到她那顆觸手即碎的心。

    見狀,莽鷹明朗的眼光中已露出了晦暗之色,黯然低頭沉思了半天。

    這一切緣起於他們三人年輕時候。喜妹是蒙川派掌門人達天厚的義女,莽鷹與脫木鷹是達天厚的得意弟子,堪稱左膀右臂。

    莽鷹對喜妹情有獨鍾,喜妹卻暗戀脫木鷹已久。無奈脫木鷹生性放浪不羈,惹來許多是非。師傅將喜妹許配給脫木鷹之後,二人成婚不久,喜妹為脫木鷹產下一女。

    而此時脫木鷹正為了到處比武奔波於四處。蒙川派也因達天厚的倒行逆施而解體。情急之下喜妹隻好將親生骨肉丟棄。

    莽鷹對喜妹深情不變,二人在異地相逢,之後便一同隱居到姬塬鎮的樹林裏了。

    喜妹的行為勾起了脫木鷹無限的愧疚。他尚且不知還有自己還有一女在人間。

    迴到了屋舍裏,沒人開口說話,隻聽屋外鶯啼燕吒。

    脫木鷹無所適從,想與喜妹提及往事又有諸多顧慮。

    莽鷹與鐵法高已經退到了屋外。

    脫木鷹一步步挪到喜妹的身邊,道:“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喜妹一聽這樣的話登時哭了起來。

    脫木鷹見狀慌亂了起來,忙道:“你別哭啊,你要是有氣就打我吧!”說罷把身體湊了過去。

    喜妹白了他一眼,又接著哭,似乎是有千言萬語,隻是被哽咽住,說不出來。

    兩人沉默了良久,喜妹緩緩道:“你可能都不知道,你自己還有個女兒。”說著眼中露出無限的哀愁,語氣之哀婉讓人心痛。

    脫木鷹登時一驚,驚後又露喜色,卻又很快地由喜轉悲,道:“什麽?喜妹你是說……”他把心裏的苦悶全都寫在臉上了。

    喜妹苦笑了兩聲,道:“十六年飄忽如一夢,夢醒之時苦不堪言。”

    脫木鷹長歎一聲,接著道:“那,那我們的女兒可有姓名?”

    喜妹雙唇翕動,想起自己丟下孩子的情景,頓時又是一陣悲戚。之後才勉強著點了點頭,道:“她叫翠兒,複姓脫木。我這可憐的孩子,娘對不起你啊!”

    這一句將脫木鷹帶迴了十六年前,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鐵法高與莽鷹,分坐於院內石桌兩邊,鐵法高說了蘇玉首的情況,莽鷹細細的思量了一陣,道:“這娃有救是有救,但隻用犛牛草施以針灸還不行,必須在針灸上沾上你的血。”

    鐵法高一手擎茶豁然起身:“你我飲兩盞茶,喝一江水,救他一命舍我點血又何妨?”

    莽鷹乃是性情中人,聽此話難免覺得酣暢得很,故也把盞起身,走到鐵法高身邊,兩人以茶代酒,雙雙飲盡。

    認識鐵法高,莽鷹有故友返歸之感,欲留他在此把酒天明。鐵法高卻是一心想著蘇玉首這小子。雙眉一蹙,現實抱拳謝了莽鷹的美意,接著便直抒胸臆,道:“兄台有所不知,我與脫木鷹出來時答應蘇家團練的人,說是三天定能找到救蘇玉首的人,而今眼看三天期限已到,實在是不能再耽擱了。”

    莽鷹道:“哦?他們何以這麽急著要你們迴去?”

    鐵法高道:“進來迴軍起義的事情,想必兄台是知道的,帶頭的白彥虎屠戮漢人,濫殺無辜,蘇玉首真是被他們所害。迴軍屢屢侵犯蘇家灣,現在那的人都盼著蘇玉首醒了,率領他們重新組織團練迎敵呢。”

    莽鷹蔚然,道:“原來是這樣,那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啟程!”

    西北風唿嘯,黃沙瀚海,它倔強的嘶吼,拚命的與人纏鬥,正如倔強的陝北人,拚命的與命運抗爭。

    “迴來了,是他們嗎?”透過漫天的黃沙,趙家溝的人隱隱約約的看見有幾匹馬想這裏奔來。

    西北風卷起的黃沙如黃河之水浩浩蕩蕩,脫木鷹幾個如水上幾粒浮塵,策馬奔騰,努力抗爭,卻敵不過逆流的襲擊。馬被風吹得發出陣陣哀愁的嘶鳴。“駕!駕……”風沙不停的往他們嘴裏灌。

    “真的是他們,真的是他們!”幾個村民喜出望外的狂唿,“嘿!嘿!嘿嘿!”一邊喊一邊朝他們招手。

    聽說脫木鷹他們迴來了,李蕎花第一個奔出了門,此時他們已經到了趙家旺院裏。

    李蕎花口無遮攔的上來就是一句:“這迴果然是講了信用,算你們還有點良心。”

    聽此話脫木鷹雙眉怒軒,仿似又要大動幹戈。他下意識的瞅了一眼身邊的喜妹,雙眉方得舒展開來,理也沒理李蕎花便帶著眾人進屋去了。

    蘇玉首臉色紅潤,雖傷病,臉上卻遊有笑意,看起來比三天前好的多。讓人看了還以為他傷的很舒服。

    村裏人一見蘇玉首有救了,便一窩蜂的跟著脫木鷹等人進了屋。

    莽鷹從眾人中擠到了蘇玉首身邊,拿起他的手把了一下脈。然後點了點頭,方知大概。旋即對鐵法高道:“你趕緊將手指割破滴幾滴血來。”說著便將犛牛草拿了出來。

    他先是運功將蘇玉首各個血門閉上,再用沾了血的犛牛草分刺蘇玉首的膻中、心俞、氣海等穴。

    蘇玉首眉頭微皺,似乎有了知覺。

    莽鷹將掌置於蘇玉首頭頂上,以掌風擊其通天穴,使之能快速恢複神智。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蘇玉首從一身熱汗的包裹下醒來。他掃了一遍張家旺的房間,看不到熟悉的擺設,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異處。

    所有人都在堂屋等待蘇玉首的消息,隻有莽鷹一個人在屋內幫他療傷。

    幾乎在蘇玉首醒來同一時候,外麵有人來報張家旺,說在十幾裏外的地方發現白軍蹤跡。

    村人登時亂了陣腳,張家旺忖道:“怎會就偏趕了這個時候來張家溝了?蘇家團練群龍無首,不好組織,這若是打了起來,恐怕結果不樂觀。”沉思片刻接著道:“對方有多少人?”

    探子道:“人不多,大概六七個。”

    脫木鷹道:“就幾個人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待我一會出去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李蕎花心裏一驚,道:“帶這麽少的人,難道他們是來找玉首少爺的?”

    經李蕎花這麽一說,張家旺如夢中驚醒,道:“有道理,那我們得趕緊把玉首給藏起來才是!”

    “蘇玉首醒了。”莽鷹氣力虛脫的走出來。

    “是嗎?”鐵法高眼睛一亮。黯然道:“不過醒的不是個時候,白彥虎的人又來找他了。”

    “哦?有多少人?”

    “人倒是不多,六七個的樣子。”

    “有什麽冤仇非要斬盡殺絕?”

    “唉!”

    “這樣吧,張家旺你們現在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先把那小娃藏起來。等白軍來了,這裏先由我們四個老家夥頂著。”

    莽鷹和鐵法高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

    張家旺和李蕎花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把蘇玉首藏了起來。

    村外果然是韓誌遠一行人,眼見著就到了村裏。

    脫木鷹等四人早已擺好了陣勢,準備讓韓誌遠怎麽來的怎麽迴去。

    韓誌遠等人,找蘇玉首找了幾天,三番五次失手,著實的讓他身心俱疲。今日再遇大風,實在是讓他覺得晦氣。途徑趙家溝,也指抱著僥幸的心裏。

    誰知別人看他們可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剛一進村便見四個人氣勢洶洶的針對於他。

    “你這小娃便是韓誌遠了?”脫木鷹喝道。

    韓誌遠一聽嚇了一跳,立刻勒馬停下。忖道:“我何時認識這等白發老妖?他又怎會知道我的名號?莫非是趙家溝來了能人?不對!從不曾見這些漢人與什麽江湖人士有來往??”

    正逢他這麽一想二想之時,脫木鷹一鞭揮了過去。“這迴來沒找著老對手,卻和這些小江湖杠了上,有意思。”說著一個側翻又是一鞭。

    韓誌遠本已無力,連躲兩鞭,雖未吃鞭,但已覺出,這鞭力道強勁,聞鞭聲便已戰栗。

    脫木鷹見韓誌遠隻躲不打,便更是來了興致,道:“這小娃肚量大,今日非要他出手不可。”

    說著連著又是兩鞭過來,最後一鞭來的迅而猛烈,韓誌遠沒能躲過,被拽下馬來。

    脫木鷹有些得意,道:“我看這裏交給我就行了,你們三個迴去睡大覺吧!哈哈……”說罷一陣大笑。

    韓誌遠雖無心戀戰,但也容不得別人侮辱,一個倒翻起身,拔劍出鞘,與脫木鷹纏鬥起來。

    韓誌遠劍法極快。“颼颼颼”三劍襲來,如匯成一劍迅猛直逼脫木鷹咽喉而來。

    脫木鷹未能躲開,見勢不妙,他靈機一動,雙手將鞭折合,用猛力將韓誌遠的劍尖夾在其中。旋即來了個側身連翻,韓誌遠雖勢隨勢翻滾起來,欲罷不能。

    轉了十餘轉,脫木鷹鬆鞭停下,韓誌遠一手支劍,單膝跪地。

    “哈哈……”脫木鷹又是一陣大笑。

    這次的笑讓韓誌遠狼狽不堪。他已無力再戰,道:“今日來此並非要得罪幾位,素日也與你們無緣無仇,為何與我過意不去?”

    鐵法高神情自若,如一悠然老叟,兩眼微閉,泰然道:“屠戮百姓,殺人全家,簡直是泯滅人性,這等賊子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不過今天我們吃素,不開殺戒了。你等不要再往前行了,我們且放你們一馬。快些迴去吧!”

    韓誌遠暗自忖道:“好一群老妖怪,莫要讓我再遇上你們,今天我實在是不想纏鬥,等到下次定讓你們不得好死。”想罷,翻眼瞅了他們一下,便拽著韁繩上了馬,策馬走了。

    “玉首,玉首,出來吧,他們走了。”李蕎花一邊吆喝,一邊把稻草堆了扒了出來。

    脫木鷹等正在盤算著將蘇玉首送迴蘇家灣子的事情。見蘇玉首進來,張家旺道:“蘇少爺,我們現在已經確定,夫人讓白彥虎他們抓去做了人質,大少爺現在已經迴到了蘇家灣子。雖然白軍殺害了老爺子,但還是怕我們姬塬團練的勢力的。隻是現在群龍無首,大少爺一心想辦私塾,這些事是指望不上他了。二少爺,你就迴家組織咱們重整旗鼓吧!”

    張家旺一席話懇切感人,令蘇玉首登時想起了殺父擄母之仇,他眼中怒衝衝地含著殺氣,道:“好,我這就連夜迴去,從明天開始,重新組織團練。”

    脫木鷹道:“好,你痊愈了,我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這迴女娃娃沒什麽好怪的了吧!”說著嘴角泛出一個輕蔑地笑。

    李蕎花把頭一低,自知自己沒了理,便不作聲了。

    鐵法高插話道:“此番來,無緣再與蘇三榮相見,救了蘇玉首,也算對得住這老頭子了,我看我們也無須再多做逗留,就此與諸位拜別了。”抱拳作了個揖,轉頭脫木鷹又道:“我欲迴去了,你有何打算?”

    脫木鷹看了看喜妹和莽鷹道:“我也一同與你迴去。”

    脫木鷹與喜妹對視一番,喜妹看了看脫木鷹,心中雖有萬般不舍,卻難於啟齒。

    脫木鷹一眼便看穿了喜妹的心思,兩人雖有和好之意,卻又覺得對莽鷹不公。

    最後還是雖鐵法高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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