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7月下旬的時候,天氣有些反常,a市迎來了連續多天的降水,給酷暑中的人們帶來了難得的涼意,但時間一長,江河的水位暴漲,老城區的部分街道都浸沒在了水中,空氣幾乎可以擰出水來,沒有風,潮濕和悶熱讓人們從最初的驚喜跌到了煩躁和苦悶的陷阱中,茶前飯後的談論幾乎都和天氣有關,人們期盼著陽光的出現,連綿的陰雨天氣卻似乎仍然遙遙無期。

    a市防洪的任務顯得越來越重要和緊迫了。a市的北麵,就是滔滔的長江,汛期一到,各種防洪搶險的物資都已經作了充分的準備。原本長滿了蘆葦的優美的江濱,現在全被洪流所淹沒,應該講這幾年,a市對防洪的重視及相關的工作是得到廣大幹部群眾的認可的,前幾年對原先的老的江堤進行了維修和改造,對部分江段徹底的進行了重修,使這一最重要的防洪工程達到了“百年一遇”的層次。這一部分江堤全長20多公裏,承包給了a市最有影響和實力的幾大建築企業,作為新生力量迅速的占據了a市龍頭地位的“大力”公司,在老總白峰的公關下,拿到了最長也是最重要的一段,全長近10公裏,處在江堤的最東端,說它重要,是因為它地勢低窪,曆史上曾經發生過決堤事件,曾給a市帶來過巨大的災難和痛苦,所以,是重中之重,絲毫馬虎不得。當百裏長堤修繕一新的時候,a市政府特地隆重地在現場搞了一個慶賀儀式,當時的老市長在現場聲情並茂的即席講話和“大力”公司白峰老總的精心發言,曾在a市引起過不小的轟動。

    但是,連綿多天的降雨和剛剛過境的台風“鳳凰”帶來的特大暴雨,給a市造成了一種內憂外患的局麵,城裏的老城區發生了內澇,不少底層居民的家中已經進水,部分地勢低窪的街道簡直成了一片汪洋,平常時期沒有暴露的問題,現在一下子都暴露了出來。更加驚人的消息是在晚飯後開始傳播的,長江的江堤出現了重大的險情,在江堤的東段,先後出現了十多處管湧,部分江堤發生了位移,有幾處鋼筋水泥的混凝土大壩出現了大的裂縫。難道臭名昭著的“豆腐渣工程”,也在a市出現了,而那處江段,正是當年“大力”公司承建的。有知情人稱,a市新的行政大樓晚上一片光明,市委和人大的所有在家的領導班子集體開會,商量解決已經出現的問題,並決定立刻查處過去計劃執行和工程承包建設中的貓膩和黨員幹部在其中的違紀事件。這樣的傳聞每天都能聽到很多,比如前防洪辦主任張某已經被紀律檢察機關雙規,原公安局副局長趙某因為參與其中被記黨內大過處分並停職,現任的抓水利建設的副市長因為存在瀆職而被上級部門停職等。

    文過去對這些傳聞常常是一笑了之,但這一次,文有種很真實的預感,他知道大舅子正是傳言中的前防洪辦主任,聯係他和“大力”公司白總交往過密的關係和大頭的那份名單,聯係到娟跟他提到的購買“秀水灣”別墅的那筆巨款,文相信,在他們之間,一定有著某種見不得人的契約或勾當。而到了周末晚間時候,本市電視台的一則簡短的消息,報道了市委、常委等市領導冒雨親臨抗洪第一線,全力抗擊已經出現的險情,給全市人民做出了榜樣,十幾處排查出來的管湧已經得到了妥善處置等。證實了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既然險情已經是事實,那麽跟這起事件有關的相關責任人,自然逃脫不了幹係。

    老爺子是周三從醫院裏出院的,文帶著小雯,前去接他,老人顯然已經從娟那裏知道了女兒和小雯移民的事情,神情落寞,情緒很低落,麵對小雯外公長、外公短的噓寒問暖,終於從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但內心的悲涼還是沒有逃脫文的眼睛,而文自己,又何曾不是悲涼的呢。想到這些傳聞,文不禁為老人感到難過,長江防洪工程,可以說是老市長在任的時候,對a市所做的最後的也是意義最大的一件事情,沒有想到,會在這次連綿的陰雨和台風的雙重襲擊下,顯露出腐敗的原形。想到這些傳聞變成了可怕的事實,這對老人來講,是一個多麽沉重的打擊啊,文決定和女兒小雯再去看望一下病後的老人,對於老人來講,親情,是他們愛這個世界上最渴望的也常常是為人子女的最容易忽視的,想到孤單的老人,文的內心有點辛酸。

    小雯珍惜著最後的時間,每天把自己安排的滿滿的,不時的和小雲一起出去,會同學,拜訪老師,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為小雯開了個party,倒把文冷落到了一邊。文仍然和以往一樣,每天有空的時候,就往家裏趕,往往發現,小雯比自己還要忙碌。文的心頭正隨著分別時間的越來越近而愈加苦澀,這天到家,剛走都樓門的時候,手機響了,原來是小白打來的。

    文一直有著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能和芙蓉閣的主人,小白的祖父見上一麵,對於這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心中充滿了大愛大恨的老人,文每一次到芙蓉閣來,心中都充滿一種敬仰,那份好象是與生俱來的親切感,使他每次到來都像是迴到了自己的家一樣。接完電話,文的內心被巨大的驚喜填的滿滿的,原來,白老爺子明天下午就能迴家,並且跟小白提出,希望能見文一下。看來,小白在這之前沒少和老爺子講過自己,文從第一次見到小白,就有種似曾相識的很親切的感覺,後來,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朋友,兩人都沒有刻意的去追求什麽,那份似曾相識的感覺把兩人聯係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命中注定。生活的美麗,就在於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偶然性,偶然的,文第一次去了芙蓉閣,必然的,他和小白成了朋友。

    文決定給小白一個驚喜。當他的車緩緩的滑進芙蓉閣的前院,繼而出現在小白的麵前時,文在小白的眼中,發現了一絲驚喜。一絲得意的笑容,爬上了文的嘴角,在這裏,文無需隱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像在自己的家裏一樣。

    “什麽風把文總經理送來了,看你的神情,一定是愛情、事業雙豐收啊。”

    文搔了下頭,有點尷尬的笑了。

    “你和娟結束了嗎?”小白停頓了一下:“小雯知道嗎?還有那個小眉姑娘,她可是對你一腔深情啊。小眉不同於娟,她是個純情的好女孩,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了她。”文驚愕地看著小白,在小白的麵前,他好象是完全透明的人,這個小白,是一個怎樣的謎一樣的女人啊!

    小白看著文驚愕出神的樣子笑了:“你千萬不要忘了,在生活中可不要欺騙女人,女人都有著一件秘密武器,那就是女人的第六感。”文內心裏想,女人的第六感真的那麽神嗎?如果每個女人的第六感都那麽敏銳的話,這個世界中的男人可怎麽辦啊?

    “怎麽,是不是在懷疑我剛才說的話啊?”小白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對了,聽說你這次迴故鄉的時候,從你老師那裏得到了一塊古玉,明天可別忘了,一定要帶來啊。”小白的眼神裏掠過一絲深意,不過,文並沒有發覺,他的頭腦裏還在思考著女人的第六感的問題。

    飲著菊花茶,兩人又閑聊著,說到了這次台風造成的影響和社會上的傳言,文想到了老爺子,那個深受a市老百姓愛戴的老人,心情慢慢地沉重起來,文談到大舅子的傳聞時,小白插話說:“這個傳聞不再是傳聞,而是現實了,我的一個在檢察院的朋友昨天告訴了我這事,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而且,在你大舅子的身上,還不僅僅是這個問題。你一定知道”大力“公司吧,那個白峰和這件事情自然逃脫不了幹係,這個”大力“公司這幾年的飛速發展,僅僅是靠個人的運氣嗎?在中國這樣的社會裏,個人的運氣又算得了什麽呢?而官場上、生意場上的潛規則的影響卻是根深蒂固的。白峰的精明,就在於他牢牢的抓住了這一點,運用金錢、美女、豪宅、出國等誘惑了多少政府官員為他出力,現在還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個小數字。”喝了口茶,小白看著文的眼睛說出了更讓人心驚的消息:“據我朋友的可靠消息說,白峰早已經在三天之前,在台風剛剛來臨的那個晚上,神秘的失蹤了,現在市政府對外封鎖了消息,而”大力“公司可以說是群龍無首了。”文與小白那個檢察院的朋友有過數麵之交,人是高高大大的那種,姓董,眉眼精神,極具男子漢氣質,曾經在西藏當過兵,後來以副團的身份轉業迴到了地方,進了a市的檢察院。文又想到那個晚上,正是江堤出現問題、a市政府連夜召開緊急會議的晚上,那麽白峰的神秘失蹤,要麽說明了白峰有著超人一等的嗅覺和非同一般的敏感和臨危的反映能力,要麽說明了另一個問題,白峰一定事先得到了消息,提前神秘外逃,這樣一來,就成了死無對證了,對各方都有莫大的好處。文想到了大頭那份名單上的李秘書,這時,脊背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冷意。想起了大學時候政治經濟學老師常說的一句話“政治,從頭到腳,都充滿了肮髒的陰謀、貪婪的鮮血和無恥的謊言”,文聳了一下肩膀,潛意識裏想把那種無名的重壓掙脫似的。

    從小白處出來,已經是華燈初放了,街道上還殘留著台風和暴雨肆虐後的淒涼。文一路上還想著剛從小白處得到的消息,來到政府大院,進入熟悉的前任市長的小院的時候,一股悲涼又從心底彌漫開來,院中同樣一片狼藉,廣玉蘭的一根粗大的枝椏被狂風刮斷,院中的花草早已經不成樣子了。唯一的意外是那野草,在這樣的摧殘麵前,仍然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從汙泥和飄落的枝葉間秀出了自己的堅韌和活力來。

    門開的時候,文首先看到了一雙紅腫的善良的大眼睛,是大嫂,這讓文稍稍有點意外,但細想一下,又是很自然的事情。讓文真正意外的是,小雯和娟也在這裏,客廳的燈光顯得有點昏暗,老爺子獨自坐在沙發裏,臉色有點模糊,而頭上的白發顯得更白了,原本挺直的脊梁和身板現在有點佝僂,目光空洞,文明白老人正被巨大的痛苦所包圍,靈魂在親情和理性之間來迴衝殺著,連文進來都一時沒有發覺。

    一家人默默的站著或坐著,空氣沉重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來。窗外,不時有鄰人的歡聲笑語傳來,文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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