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現在安全了,鎖定在低軌道衛星網絡中。這個網絡現在擁擠不堪,三號衛星關閉後這裏平添數千位新用戶,吵吵嚷嚷要求進入。幾個星期內另一層麵中必定天下打亂,許多密集型用戶都會將信息流轉向這裏。


    他一個陡降,飛臨沼地,尋找那個特定的水塘,塘邊有一株特別大的百合花,那就是弗吉尼亞指定給他們的惟一入口。


    在那兒!他掉頭側飛,埃莉斯琳娜緊隨其後,仔細搜索下麵水塘四周髒兮兮的空地,看有沒有郵件人及其同夥的蹤跡。


    這麽小心其實沒有必要。如果水塘附近有埋伏,他們這樣飛來飛去,別人一下子就能發現。(決心既定,最好速戰速決。)他向那頭紅睛白鷹發了個信號,朝那一潭止水疾衝下去。


    靜止的水麵表示該數據庫已切換為觀測模式。他發現自己已不再是身負雙翼的飛人,雖然進入了水塘,上下左右卻沒有水——政府的係統沒有直觀形象,進入該係統的人自然也喪失了形象。現在他僅僅通過i/o協議與馬裏蘭州勞累爾附近一台中央計算機進行互動,同時覺察到埃莉也在附近四處探查。這裏不是高研署網絡。


    他溜進一條“支巷”鑽進一幢老式政府辦公大樓。這個係統用的肯定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機器,那種“感覺”錯不了。一份份備忘錄被寫下,被編輯,儲存器裏,一份份報告甩進又抽出。這些活動仿佛就在他周遭流動。有一種網絡破壞分子特別喜愛的把戲,不需要多高深的技巧都能玩,就是滲入這樣一幢辦公樓,切進高級管理人員的終端,向下級發布荒唐、難以實行的命令。


    眼下不是玩這一套的時候,這幢樓也不是預先說定的入口。他從這個地方抽身而退,搜索其它年代久遠的目錄。


    高研署網絡有大半個世紀的曆史,簡稱阿帕網,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數據網絡。套用一句老話,它現在已經是“抖擻不盡舊塵埃”。


    還好目錄尚在。他向埃莉斯琳娜發個信號,兩人來到登錄點,交出弗吉尼亞給他們的口令。


    ……他們進去了。兩人貪婪的吸取成g的口令秘鑰,進入弗吉尼亞的人留下的數據資料。他倆都有個感覺,政府正密切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把這麽珍貴的數據留在這裏,政府實在冒了巨大風險,當然會竭盡全力控製這兩個臨時性的破壞分子盟友。


    十五秒內,兩人已經掌握了大批司法部、社會安全署的內部運轉情報,比巫師會十五個月內所能打探的情報多得多。


    滑溜先生猜想,埃莉斯琳娜心裏準在不停策劃,想象手裏這麽多數據,今後能搞出多少轟轟烈烈的大事。這些當然他是再也不可能做了。


    兩人浮出阿帕網這個“地窖”,進入保存司法部文檔的更大的數據空間。他看得出來,政府沒有藏藏掖掖把什麽東西瞞著他們。兩人也很領情,將所有卷宗隨機索引全部拜讀一遍,速度之快,就算政府想玩花樣也趕不上。這裏是他們的地盤,可以予奪予取,通行無阻。


    “老滑,去別的地方搜?”在這個無法呈現形象的地方,她的聲音很空洞,不似人聲。(政府什麽時候才能跟另一層麵一樣,給它的數據賦予形象?政府自然會覺得那種搞法有失尊嚴,但卻可以大大改進它的行動效率。當然,從巫師會的角度看,這可不是件好事。)


    滑溜先生“點點頭”。以他們目前擁有的力量,幹起事先計劃好的事來真如牛刀殺雞,幾秒鍾內便將太空探測器發迴的所有資料搜索盡淨。


    接著兩人脫離司法部網絡,滑溜先生前往帕薩迪納,查看噴氣推進實驗室的檔案;埃莉斯琳娜去坎布裏奇的哈佛廣譜巡航項目。


    兩人開始翻看記錄,想在飛船發迴的資料中查出哪一份埋藏著木馬,據埃莉斯琳娜估計,這些木馬表明外星人入侵地球。


    滑溜先生正要開始搜尋,突然發現自己手邊還有數十個處理器。隻要他運用聯邦政府賦予他的新權力,大可以將這些處理器的數據處理力量一把抓過來。他先仔細檢查一遍,確信不會幹擾空中管製和醫院的生命維持係統,然後便靜悄悄下手,將數百位不知名用戶的計算資源收入囊中,這些用戶的數據機則自動轉調其它資源。從前他決不敢如此冒些大肆攫取。現在他手中的力量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意識到,埃莉斯琳娜也正在北美大陸另一頭幹著類似勾當。


    隻花五分鍾,他們已經看了太空飛船五年內發迴的全部資料,比預想的詳盡得多。


    “沒發現。”他歎了口氣,“望著”埃莉斯琳娜。


    哈佛資料中有許多不明不白的地方,但跟太空軌道沒有關係。太空總署飛船發迴的全部信息都是合法的。


    “是啊。”她的臉,深色皮膚細長眼睛,仿佛浮在他身旁。看來新近威力大增之後,在這種地方她居然也能以直觀形象現身。


    “要知道,其實咱們做的比聯邦特工多不到哪兒去。他們在數據機上忙活幾個月,這些一樣能做。我明白,現在做的已經比原來安排的多得多。但他們給咱們開放了那麽多資源,簡直還沒怎麽用上呢。”


    對呀。他四下望望,突然產生了小男孩走進糖果鋪、想做什麽都行那種感覺。他察覺到巨大的數據庫、無限的計算資源,這些東西全都敞開大門等著他。或許警察沒打算讓他們利用這一切,但如果把這些全都用起來,沒有哪個對手能逃過如此威力無窮的搜索。


    “好吧。”他終於道,“咱們大吃大喝一頓。”


    埃莉大笑起來,學著豬的聲音響亮的唿嚕一聲。兩人睜大眼睛,下手飛快,將東西岸一連串網絡中非要害部門的計算資源大把大把直抓過來。幾秒鍾後,兩人一變而為北美最大的網絡用戶。係統監控者一眼便能發現資源枯竭,普通用戶卻隻能察覺到計算周期越來越長。現代數據網絡具有極強彈性,至少不遜於過去的電力網。當然,與電力網一樣,彈力總有盡頭,有崩潰點。他和埃莉斯琳娜現在遠沒走到那一步——但已經足以使他們體驗到從古至今從未有人體驗過的巨大威力。


    帶寬數千倍於常人,幾秒鍾長得似乎永無盡頭,意識中資料充盈,幾近於痛苦。


    資料極度龐雜:數據而非信息、信息而非知識。同時聽到千萬個電話交談,同時看到整個大陸的全部視頻輸出。聲頻視頻的這種衝擊本來應該在腦海中化為一片噪音,但是卻不。這是一片無數細節組成的大潮,向他們渺不足道的意識輸入孔席卷而來。痛苦迅速加強,無法忍受。滑溜先生驚慌失措:隨之而來的必將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感覺器官被徹底燒毀——


    怒潮之上隱約傳來埃莉斯琳娜的聲音:“調動全部意識,不要單用於輸入!”


    殘存的一絲知覺使他還能明白她的意思。他擁有的資源足以處理這一切數據,隻要他善加運用,整個大陸的全部電腦都可以為他所用,替他處理這排山倒海的數據巨潮。用這些電腦進行數據預處理,和人腦處理輸入信息的模式一樣。


    幾秒鍾過去了。他現在能夠意識到時間流逝。這幾秒鍾內,他竭盡全力,將自己的知覺向整個係統延伸。


    之後便結束了,他又一次掌握了控製權。現在的他已經永遠告別了瞬間之前的他:他的意識化為一座無比恢宏的大教堂,而過去的滑溜先生仿佛這座教堂中營營飛繞的一隻青蠅,所感所知與從前幡然不同。整個北美大陸上氣息的一絲流動,哪怕麻雀振翅,都逃不過他的知覺;銀行網絡中任何一張支票都躲不開他的眼睛。在他現在的意識中,三億多人的生活徐徐展開。


    在他身體四周,在他意識內部,他感知到另一個巨人的存在——埃莉斯琳娜,和他一樣成長壯大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不到一秒,這一瞬長得無盡無涯。他們不需要語言,他們的交流可以純憑知覺。終於,她笑了。笑容中寓意無窮,從前的形象絕對傳達不出如此深意。


    “郵件人,真可憐那個小家夥。”


    他們再一次搜索,這一次窮盡一切數據庫。如此威力常人隻能在夢中空想。


    在那兒!隱身在尋常罪犯和破壞活動之後,是一係列幾乎難以覺察的小活動。


    有人在北美這一端操縱委內瑞拉的係統。線索很難跟蹤,看來對手的能量與他們目前的威力至少有些接近。但他們還是盯住了這條線索,跟著它折迴聯邦政府的迷宮,看它的一切隱蔽勾當:轉移資源、提拔調動某人,隻與政府自動化下發的命令稍有偏差,變化之小,普通雇員永遠也猜不出真相,連警察也隻稍有覺察。但是經過多少個月之後,一係列變化的後果累加起來,形成不穩定因素。這種因素兩個搜索者都捉摸不透,隻知道它是被人蓄意安排的,對現狀沒有任何好處。


    “老滑,他太鬼了,逮不住。咱們已經把民用網絡搜了個遍,還是發現不了他。隻知道他在地麵和低軌道衛星上搞了不少密集運算。”


    “看樣子他要不就是離開了北美,要不就是……滲透了軍方網絡。”


    “兩種事他都做過,我敢打賭。現在的關鍵是,咱們必須跟蹤追擊。”


    意味著至少部分接管美利堅合眾國的軍隊係統。就算能做到,弗吉尼亞那夥人事先可絕沒有這種打算。站在警察的角度考慮,這等於把政府麵臨的危險擴大了三倍。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現警察試圖阻止他們的搜索,但他也注意到了,弗吉尼亞和她的上司正躲在蘭利某個深深的地堡裏,緊張的注視著一整麵牆的監視器,試圖確認他們倆的意圖,看到沒到動手拔掉他的插頭的地步。


    念頭才起,埃莉斯琳娜便發現了他的不情不願。


    “老滑,咱們別無選擇,隻有接過控製權。盯著我們的不止聯邦政府。如果這一次不抓住郵件人,他百分之百會找到咱們頭上。”


    她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她的真名實姓沒有哪一個對頭知道,滑溜先生卻得想方設法躲開兩個對頭。但話又說迴來,他覺得兩個人中郵件人是最要命的一個。


    “隻有一條道走到黑了是嗎?好吧,我奉陪,玩到底。”


    兩個人這一次行動熟練多了,跟剛才一樣,仍是攫取越來越多的計算資源,但這一次連歐洲和亞洲也一並包了進來。同時著手克服更大的難關:切入各種北美軍事網絡。


    兩大任務都是常人或任何一般團體所無法想象的,但他們現在手握的力量遠遠大於全世界任何一個平民組織。


    不出幾分鍾,國外數據中心便繳械投降。易如反掌。但軍隊卻是另一迴事。政府為了保障軍隊指揮與控製係統的安全,多年苦心經營,投入了數千億美元的資金。但卻從未想到會遭遇現在這種來自四麵八方的狂轟濫炸。


    片刻之後,兩個搜索者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國安局控製係統內部——同時置身外來攻擊之下!


    滑溜先生突覺十多個滑膩膩、具有致命威脅的形體向他們倆攢擊,一下子便損失了許多支撐自身係統的處理器。他與埃莉斯琳娜發瘋般狂揮亂打一氣。兩個笨重的巨人砍殺迅捷的鷹群。這裏的形象與另一層麵一樣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來者是鬥士,運用著大巫們開發出來的某些戰鬥技巧——而且更具威力。但這畢竟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他和埃莉斯琳娜經驗太豐富了,又有過於巨大的計算威力支持。一個接一個,鬥士們被打散成一片白光。


    他幾乎立時發現來者不是郵件人手下。他們雖然力道十足,技巧卻隻相當於尋常巫師。兩人遭遇的其實是政府的一支秘密隊伍,專用於保衛軍事指揮與控製係統。


    公務員係統固步自封,抱著落伍的數據機和老式數據處理語言不放,軍隊尖端部門卻更富於創新精神。它們同樣開發出了某種類似於大巫的係統,也許沒有像另一層麵用魔法術語描述自己的人機共生體,但技術手段、觀點看法卻與另一層麵沒什麽兩樣。那些動作迅疾的鬥士搏殺其間的環境就像是個國防綠的另一層麵。


    和他現在的力量相比,他們不值一提。甚至就在他和埃莉斯琳娜打發那批守衛者同時,他的係統仍在不斷將越來越多的軍事係統包容進來,他的意識進一步擴張了,伸張至百萬公裏。在這個範圍內,任何一點動靜都清清楚楚浮現在他的意識之前。不到一秒鍾時間,他已經完成分類窮舉,遍曆一切與外星智慧生物有關的線索。沒有郵件人的蹤跡。


    他們的意識洞察燭照五十年間全部軍事外交通訊交流。


    在審查衛星數據的同時,滑溜先生與埃莉斯琳娜橫掃軍政機關通訊記錄,事無巨細,事事關心:從申請廁紙到秘密宣戰,從一張張旅行單據到推動國家機器吱呀前行的數以億計的“文件”每一份都詳加審核,其勢快如閃電。


    在這裏,郵件人的痕跡明顯多了:大塊大塊的數據被巧妙的動了手腳,其效果好像人眼的盲區——不覺得有什麽模糊之處,一切都清清楚楚,其實有些東西就在眼皮底下不見了。有些地方改變很小,另外有些地方,政策的扭曲程度達到驚人的地步。


    在他們燭照萬物洞見秋毫的慧眼觀照下,真相一步步暴露——委內瑞拉全國、阿拉斯加的大部分和極大部分低軌道衛星網絡已經落入某個利益集團之手,這個利益集團本身又與它名義上的擁有者幾乎毫無關係。


    具體的敵人是誰還不清楚,但越來越發現他的勢力驚人,周圍觸目所見樁樁皆有他的手筆。


    在他無比廣闊的意識深處一個遙遠的角落裏,一小撮蚊蚋滿腔殺機營營嗡嗡。這一小撮蚊蚋知道滑溜先生的真名實姓,知道他和埃莉斯琳娜的所作所為,對這兩位大巫怕得要死,連郵件人都從來沒有讓它們如此恐懼。


    他一麵和埃莉斯琳娜繼續搜索,一邊傾聽著蘭利指揮所發出的命令信號。


    隨著命令,一隊武裝直升飛機被派往北加州某座郊外廊屋。


    滑溜先生對發往直升飛機的加密命令稍作調整,突擊直升機群隨即轉而將死亡之火盡數傾瀉在太平洋岸邊一塊無人地帶。


    仍然隻憑極小一星意識,滑溜先生注意到弗吉尼亞的舉動。準確的說,她上司的舉動。行動早已由上司直接指揮。這批人仍然可以通過軍用衛星實時接收圖像,於是知道了攻擊未遂。


    他通知埃莉斯琳娜自己要暫且退出一會兒。此後幾秒鍾她隻能單幹了,他要騰出手來收拾那些頑冥不化、膽敢對抗的家夥。


    他的感覺與某個被一群狗崽兒攻擊的人相似:這些東西挺煩人的,說不定真會傷著你,隻好費點手腳打發掉,其實它們根本不值得操心。他不得不阻止這些人徒勞無功的嚐試,免得他們傷人不成反害己。


    他可以徹底凍結西海岸軍隊,鎖死一切可以觸及自己肉身的發射裝置。另外,封鎖偵察衛星與加利福尼亞地區的通訊聯係也是個好主意。當然最好還是用用“上帝的手指”,那個係統正在加州上方。他能感知那套重型激光武器,其中的一尊已經在一萬公裏的軌道上運行就位,進入瞄準模式,充電,準備開火。他的時間充裕得很,還有足足兩三秒鍾,激光武器的能量才能加注到最低開火值。雖說還有那麽長時間,這個武器係統已經算是對他最直接的威脅了。


    滑溜先生的意識伸出一根細細的觸須,伸進上帝的手指衛星係統中那塊小小的處理器——


    ——倏地縮手,受傷了!(那裏已經有人了。)不是埃莉斯琳娜,也不是軍方那批不怎麽樣的巫師。(別的人。)一個威力強大的人,連他都無法製服。


    “埃莉!我發現他了!”脫口而出的是一聲驚唿。


    激光武器的槍口已經瞄準數千公裏之下的一個點,一座小房子。不到一秒鍾,這座小房子便會被大氣層中降下的一道火柱炸成一團熾熱的氣體。


    就在這最後一秒鍾內,滑溜先生全力撲擊,向擋在那塊小小的軍用處理器前的屏障發起一次次猛衝。無法突破。他追查那道屏障的控製源,跟蹤到低軌道衛星網絡中功率更大的處理器——周圍同樣有屏障保護!


    到現在他對自己的對手有了一點感受。和他習慣的另一層麵不同,這種感受不是形象。對手沒有形象,他仿佛蒙著雙眼與虛無搏鬥。他能察覺對手的打法,這個敵人幾乎完全隱匿起來,暴露在外的隻有必要的手段,以控製“上帝的手指”,再控製最後幾百毫秒就行。


    滑溜先生大殺大砍,企圖切斷敵人的通訊流。但對手實在太強,他現在明白了,比自己強大得多。他模模糊糊意識到,對方聯結的計算資源就處於他和埃莉斯琳娜剛才發現的那些盲區之中。對手雖然強大,他仍能奮力一搏,雖不能勝也相去不遠。原因在於對方好像少了些什麽,缺乏某些至關重要的想象力和主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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