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深夜,不惜違背朝廷的宵禁法令,也要造訪中原佛教祖庭之一的青龍寺,男人自然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被寺中僧人單獨引到了一處小房間,見到了青龍寺護法一派的宗海大師,得其詢問後,他也沒有再浪費時間,當即壓著嗓子,小聲道出了八個字。


    “密宗餘孽,現身長安!”


    話音剛落,男人隻感覺原本滿是光明的房間竟微微一暗,與此同時,更有一股無可言說的威壓充斥心頭,前方仿佛有一尊作忿怒相的護法神靈正俯視著他,使得他將自己的腦袋埋得更低,完全不敢直視前方。


    宗海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小,兩道燭光在其瞳孔之中搖曳不斷,晦暗不明,他望著眼前垂著腦袋的男人,陡然間沉聲喝問道:“林施主所言,是否屬實?”


    這一聲大喝,恍若洪鍾大呂被撞錘敲響,綿綿不絕,但聲音卻唯獨隻傳入男人耳中,其他人就算坐在宗海身邊也聽不到半個字,這已是用上了佛門絕學,梵音獅子吼的威力,隻是不求傷人,隻求震懾對方心神,讓對方不自覺地口吐真言罷了。


    梵音獅子吼乃佛門中較為出名的一門絕學,《方廣大莊嚴經》曾記有“如來大法音外道悉摧伏譬如師子吼百獸鹹驚怖”這一句,獅子吼也由此得名,隻是這門絕學在不同的人手中,自然也有不同的威力,想當初韋陀施展此絕學尚需一番結印,但宗海隻是坐在這便信手拈來,更能發揮出其他妙用,雙方實力顯然差距極大。


    這一聲斷喝,真有使萬獸俯首的大威力,尋常妖邪隻怕連區區一個音節都吃不住,而對麵的男人聽了,精神立馬一陣恍惚,完全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實情。


    “原青龍寺齋房火頭僧韋護四十年前僥幸未死,懷揣密宗教義遠逃幽州,並化名韋陀,加入幽州鎮武司中避難,如今雖然已經身死,可當下長安鎮武司的武侯李輕塵便是此人一手帶大的義子,此子身懷密宗絕學,遠赴長安,便是為複興密宗而來!”


    宗海聽罷,無需多問,心中便已信了七八分。


    倒不是他心智如此簡單,容易被人所欺瞞,隻是因為派係之爭,勢同水火,不可兩立,其危險與無情之處,甚至比朝廷黨爭更為可怕,後者上麵畢竟還有個皇帝壓著,倒不至於趕盡殺絕,但前者的爭鬥,可不是光打打口水戰就能解決的,不是一方徹底滅絕,是絕不可能停止的,高舉神靈的大旗,以確立正法,驅逐邪法為名,有了正當的理由後,一方是絕不會給另一方有哪怕一絲喘息之機。


    很多事情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此,哪怕這件事的本質再殘忍,可一旦有了正當的理由,那麽當事者就絕不會認為自己錯了,而底層的執行者更會視之為榮耀。


    再者,雙方除開教義的不同,互相鄙棄,斥為外道以外,切實的利益衝突也是存在的,畢竟一方門下的信徒越多,能夠得到的錢財寶物自然也就越多,佛祖菩薩們自然不需要這些黃白之物,但寺廟卻需要。


    弘揚正法是需要錢的,絕大多數普通人根本就理解不到佛法的精妙之處,那能怎麽辦呢,便隻能為佛祖修大金身,讓凡人們切實地感受到佛法的宏大,如此才能親近,遠的不說,寺中僧人每日吃飯也要錢,這生在紅塵之中,萬事都逃不開一個“錢”字,也是沒辦法的事。


    若能獨享中原信徒,對於那些醉心佛法者而言,這算是不負佛祖菩薩所托,將正法帶到了世間,而對於那些已被紅塵所沾染者而言,其中便是無可計量的,大筆切實的利益,於情於理,這場衝突都無法避免,故而在聽到“密宗餘孽現身長安”這八個字的瞬間,宗海的心便已經亂了。


    當年那一場屠殺,他也曾親手參與其中,如今更是將對方傳教的祖庭占據,他自然清楚其中的殘酷,一方落敗,真是連一個安家之所都沒了,若易地而處,他相信,對方也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故而哪怕是為了這寺中數百位僧眾,他也不得不再做一次“降魔伏妖”之事!


    宗海想到這,再度沉聲質問道:“他待如何複興密宗?”


    男人雙眼無神,隻是喃喃自語道:“隻待演武結束後,他便將以魁首的身份進入金鑾殿中,借此機會獻出密宗‘即身成佛’之法,陛下必然為其所惑,屆時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借陛下之手,收迴青龍寺!”


    宗海臉色微變,已經慍怒,一縷氣息外露,麵前整張由鐵木打造的桌子便無聲無息地化為了一地粉末,而那盞油燈卻是平穩地落地,依然照亮半間屋子,而對麵的中年漢子,也恰在這時候清醒了過來,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憤慨與後怕之色。


    試想對方隻是輕描淡寫一句話,自己便控製不住自己,將自己所知全盤托出,若是對方問起自己家族的秘辛,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家族的罪人,一想到這,他心中便湧起了一股怒意,很是不滿地冷聲道:“宗海大師此舉,怕是有些不妥吧!”


    怒火一起,他卻是全然忘了對方有一巴掌拍死自己的能耐。


    宗海見狀,卻是將雙手合十,很是誠懇地道:“宗海先謝過林施主此番星夜造訪,為我青龍寺傳達如此重要的消息,先前所為,還望林施主見諒,此事畢竟關乎重大,我也不得不慎重一些,為表歉意,這件小玩意贈予林施主,也是感謝林施主多年以來的布施以及今日傳信之恩,還望林施主不吝收下。”


    說著,宗海竟將自己手腕處一串黃燦燦的佛珠取下,遞向了男人,男人一見,反倒是吃了一驚,心中那股憤怒頓消,反而有些揣揣不安起來,竟似有些猶豫。


    畢竟宗海乃是青龍寺的二把手,青龍寺主持便是他的師兄,其地位尊崇,便是當今天子見了,也會尊稱一聲“宗海大師”,他時常戴在手上的佛珠,自然也不是什麽凡物,就算材質再普通,日夜受到佛法熏陶,為其大威力所滲入後,自然也有無窮妙用,如今隻怕已不是等閑法寶能夠媲美了。


    以男人的身份地位,尋常的玄品法寶自然是不缺的,但眼前這東西,卻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任憑誰見了,都會心喜,更別說此物還代表著一份與青龍寺的香火情,有朝一日若真有了難處,拿這東西找上門,青龍寺必然會鼎力相助,故而他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在宗海的麵前,竟連最尋常的客套虛偽都省卻了。


    男人當著宗海的麵將對方贈予的佛珠戴在了手腕處,頓時便感覺有一股股細微的暖流從中滲入了自己的體內,暖流並不太過炙熱,但勝在源源不斷,綿綿不絕,每時每刻都在幫助他修繕體內的暗傷,強化體魄,溫養神魂。


    那種感覺,就似勞累了一天之後,泡在溫泉裏一樣舒坦,凡人若是常年佩戴此物,即便是沒有修行過,也不會再為疫病所擾,男人這下頓時歡天喜地地道:“多謝宗海大師贈寶!”


    解決了一樁因果,宗海這又才道:“林施主深夜前來,想必對於此事也有一番安排了,不妨直接說來。”


    剛得了寶,男子自然不可能藏著掖著,更何況這本就是他今日來的主要目的。


    “不敢欺瞞宗海大師,此子行事乖張,在長安城中樹敵頗多,欲置他於死地者,亦不在少數,此行我也隻是個說客而已,卻不是想拖青龍寺入局,隻是此子如今身份複雜,以防萬無一失,宗海大師若也能一起出手,那此事便穩當了!”


    宗海不是傻子,相反,他是個極聰明的人,而麵對聰明人的時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自作聰明,那樣隻會被人看破並且產生反感,男子顯然清楚這一點,故而他直接將背後見不得光的事也全盤向宗海托出,點名自己隻是個說客,也有人想殺李輕塵,想要與青龍寺合作罷了,這樣的話,反倒顯得坦誠,更容易取信於宗海。


    宗海這一年都未曾離開過青龍寺,寺廟內的僧眾自然也不可能去看什麽武道會與演武,故而他並不清楚李輕塵到底是什麽人,此刻頓時皺眉道:“此子年歲如何,修為如何,其他人又是誰,為何要殺他?”


    男子見對方已經動心,趕忙趁熱打鐵道:“且教宗海大師放心,此子年歲不過十六七,三品入境的修為,他身邊還有一少女,亦是三品入境的修為,乃是一名從鸛雀樓中叛逃的刺客,除此二人外,其他應無更多幫手,而欲殺他者可就多了,請容在下為宗海大師慢慢道來。”


    宗海聞言,不由得暗歎一聲,十六七歲,三品入境,這已是世間最頂尖的天才了,隻可惜,正因為如此,他反倒又多了一個必殺的理由,不然待得此子成長起來,密宗在中原大行其道,可還有他們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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