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十方鎮魔獄鎮壓了百餘年的赤髯漢子,終究還是在真武殿的幫助下,成功地逃脫了這座世間武人談之色變的恐怖監牢,並且將之摧毀大半,一應符陣,還不知何時才能重建。


    長安城內的防禦力量也因此一戰損失慘重,長安鎮武司,玄甲軍,十方鎮魔獄這三方不提,城內還有近二十座坊市因戰鬥餘波而被毀於一旦,不知多少無辜百姓遭殃,原本人煙繁盛之地,此刻竟是滿目瘡痍,觸目驚心,讓人不禁扼腕歎息。


    最後雖有長安武督白驚闕露麵,指派人手誅殺了不少作亂的真武殿眾和從十方鎮魔獄中逃出的犯人,成功地安撫住了長安百姓的情緒,替朝廷挽迴了一點顏麵,但這一戰所造成的創傷以及會引起的一係列後果,卻仍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真正體現出來。


    總之,無數人的命運,皆因為這一戰而被徹底改寫,有因此而沉淪的,也有因此而扶搖直上,響徹雲霄的,當看到終於展現出真正實力的真武殿,還有那實力通天徹地的大魔出世,不少真正站在山巔的人,都同時有了一種奇異的預感。


    興許,是真的要變天了。


    ------


    當李輕塵終於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身子輕輕一顫,那是神魂即將蘇醒的征兆,原本正在熬藥的玉兒姑娘也隨之站起身,看了過來。


    卻見渾身纏滿了繃帶,散發出一股濃烈藥味的李輕塵在病榻上慢慢坐起,腦袋還因為昏睡了太久而有些昏昏沉沉,下意識地想要探查身體的情況,他一下子被徹底驚醒。


    “我,這!”


    僥幸與賀季真一起,在劉不苦手下逃得一命的玉兒姑娘依舊穿著一襲結白素裙,但看向李輕塵的眼神,卻已沒了往日那清冷中帶著一絲親近的感覺,而是赤裸裸的排斥,不過仍舊耐心為其解釋道:“你先前因逆練絕學而走火入魔,之後又透支了肉身本源,最後徹底失控,導致經脈與中丹田全部被真氣衝毀,他們將你救迴之後,我也隻能勉強穩住你的傷勢,調養半月,才算是保住了你的性命,但你這一身武功算是沒了。”


    李輕塵坐在病榻上聽到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頭看著纏滿了繃帶的雙手,神色恍然如遭重擊,差點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一位武夫失去了一身武藝,就好比那茶館裏的說書人被人拔掉了舌頭,正在準備科舉趕考的讀書人被人挖掉了眼睛,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已是不言而喻。


    凝神內視之下,發現果然如此,玉兒姑娘所言非虛,自己體內的景象現在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好比是有一座精致絕美的江南園林,內裏原本是朱樓翠閣,小橋流水,假山巨石,一應俱全,眼下卻似遭遇了一場暴風席卷過境,樓閣倒塌,橋斷水絕,假山巨石,盡皆破碎,殘磚碎瓦,連修補都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開始下手。


    與此同時,李輕塵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


    自己的天賜武命,那涅槃神通,這次為何竟也不奏效了?


    本是走江龍道的奇經八脈損毀,中丹田如同四麵漏風的房子一樣布滿裂痕,這對普通武人而言,可以說是大道徹底斷絕的恐怖傷勢,但對他來說,本不至於如此嚴重才對,因為依靠涅槃神通,他完全可以迅速愈合這等傷勢,可現在這是怎麽了?


    玉兒姑娘許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緊接著為其解釋道:“裴哥哥說,你所修絕學太過強橫,就連逆練失敗的後果也不是尋常絕學可比,故而就連天賜武命的能力也一並失去了,現在等同是。。。。。。”


    話到最後,她終究還是沒能說下去,哪怕她本想說完,隻是天性善良如她,還是由著本心,硬生生地止住了後麵那兩個字,她知道,有些事,怪不得眼前的少年。


    李輕塵聽罷,渾身顫抖,突然間一把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然後一邊拆解著身上纏繞的繃帶,一邊跌跌撞撞地朝外跑了出去。


    大門敞開,一道夏日正午的陽光直接打在了他的臉上,讓他竟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可轉瞬間,他便有些惱怒,自己堂堂五品修為,怎會被區區陽光刺到眼睛?


    無意識地往前走去,一路所過,路人稀少,而最讓他感到驚訝和不解的,還是那些或遠或近,或直接,或隱藏起來的奇異眼神。


    憤怒,仇恨,悲傷。。。。。。


    這些絕不會是因為自己武功盡失之後,旁人所該有的眼神,他猛地心中一突,趕緊又轉身往迴跑,結果冷不丁踢到了石階,一下子撲倒在了丹藥房的門口,看起來份外狼狽。


    到底這肉身的底子還在,他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同時朝著門後陰影中的玉兒姑娘大聲質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會那樣看我?”


    李輕塵當時為了能夠有力量擊殺崔兆,不顧一切地逆練絕學,雖然走火入魔,但腦中其實還存有一份極為模糊的記憶,隻覺得似乎之後發生了什麽大事,卻又完全記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躲在丹藥房陰影中的玉兒姑娘聞言,身子輕輕一顫,低下頭,沒有說話,倒是從後麵聞聲走過來的裴旻堵住了他的退路,同時冷冰冰地道:“想知道為什麽他們那樣看你麽,因為正是你,親手殺死了王大人!”


    李輕塵的身體一下子變得極其僵硬,他瞪大了眼睛,緩緩轉過頭來,目光中滿是震驚與不解之色地看向了裴旻,希望後者告訴他這不是真的,然而後者卻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後便緩緩地說出了事實。


    “當時你不知為何突然發了失心瘋,逆練絕學,導致走火入魔,而後王大人為了救你,不顧一切地替你擋下了那位真武殿主義子的傾力一擊,可他卻未曾防備過你,被你從後,唉,罷了罷了,總之,此事本該追究你的責任,但依照王大人生前的囑托,無論如何也不得因此事而找你的麻煩,眼下你武功盡失,今後,就好好地做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吧。”


    說罷,便轉身離去,再未多言半個字。


    這一次,長安鎮武司的損失可謂是極其慘重,司內戰力,十去七八,又兼白依依之事,就連武督大人也沒了消息,他不得不主動承擔起絕大多數事宜,忙得那是焦頭爛額,而朝廷那邊更是沒有好言語,不光是將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甚至還成立了一座新衙門,這麽多事壓在心頭,他也沒了和李輕塵好生言語的心情,更何況老王之死,對他而言,亦是一輩子也難抹除的一個疙瘩,哪怕老王本人不怪罪李輕塵,但不代表他們這些外人就也能如此作想。


    李輕塵呆立在丹藥房門口,一言不發,數息之後,終於再也忍不住,陡然間似癲似狂般地仰天大叫了一聲,接著便朝外狂奔了出去。


    裴旻自然不會說假話,老王的確是為了自己而去攔下了那一擊,況且這件事自己本也有些印象。


    如此作為,可以說老王用生命證明了他先前在清涼池所言之事,他的確是老辛的朋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不然他絕不會對自己如此袒護,那麽之後的一切也全都可以說得通了,若非如此,他又豈會刻意垂青自己,甚至不惜幫助自己求取天品真經呢?


    可自己,可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他已不敢迴想,隻是一路往前狂奔,亦無人現身阻攔,等到他一直跑出了這座長安鎮武司,一直沿著街道跑到了人流繁盛之地,才終於停了下來。


    滿大街的人,來來往往,各有生活,沒有一個人迴頭去看他,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也仿佛半個月前的一切也都沒發生過一樣。


    沒法子,長安就是這樣一座城市,哪怕它曾經遭受的傷痕再重,也會很快恢複如初,多少世人的悲歡離合,不過是曆史上不起眼的一點小水花罷了,從後來人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悲傷。


    李輕塵捂著腦袋,一聲不吭地隨著人潮朝前走,此刻隻覺萬念俱灰,甚至連自身武功被廢也覺得是好事,想他這一生所受一切苦難,無非皆因一個“武”字而起,若不是這一身修為,想來他也不會遇到這些事,誰都不會因為自己而死。


    老辛,韋陀,猴子,馬麵,老六,再到現在的老王。。。。。。


    什麽狗屁天賜武命,不過就是一份詛咒罷了!


    也許裴旻說得對,當一個普通人,有什麽不好,想來掙紮這麽久,終歸隻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罷了。


    什麽武道,什麽絕學,一並忘了,一切苦難,也一並忘了,李輕塵渾渾噩噩的,就好似一隻在陽光下遊蕩的鬼魂,孤苦無依,漸漸地,與周圍的人潮融為一體,就這樣慢慢地朝前走,不願再多想,也不願再迴憶。


    他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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