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每個人的一生比喻成一束光,那這一刻,一定是老辛這輩子最亮眼的一瞬。


    蹉跎三十餘年,始終沒能勝過這該死的老天爺,踏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步,卻沒想到自己畢生的願望竟然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實現了,哪怕這一刻旁邊沒有一位觀眾,但他也覺得值了。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努力綻放出自己的光麽,至於最後有沒人看到,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這一拳落下,對麵之人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精純到了極致的殺意凝練到了一起,就宛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上了對麵的韋陀。


    隻不過,韋陀亦非凡人,相反,他其實遠比施展出七殺鎮獄決這等邪功之前的老辛更為強大,此刻他雙手結印的速度更是在這種生死之間的恐怖壓力下被逼迫到了極致,瞬息之間,隻聽得山洞中似有陣陣威嚴肅穆的梵音圍繞,此時此刻,裏麵的人仿佛置身宏大的廟宇之中!


    “不動明王尊!”


    他低聲念出了那偉大存在的名字,半空之中,好似有一道不可逼視的黑影在瞬間降臨,做忿怒相,一手持寶劍,一手結印,仿佛要鎮壓世間一切妖魔邪祟,一股諸天之下,唯我獨尊的霸道氣息瞬間橫掃開來!


    這一刹那,韋陀亦是使出了他平生最得意之絕技,瞬間引爆了自己的神意,匯聚念心,配合密宗獨門的手印與口密,這一印,成功地引動了不動明王的真意降臨,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卻足以抗衡,甚至是反過來壓製那股可怕的七殺真意!


    七殺雖強,也不過區區一尊星宿罷了,而不動明王尊的本體卻是佛祖的忿怒相,可鎮壓世間一切亂象之偉大存在,雙方之間的差別,簡直無以量記,這種神意上的玄妙爭鬥,原本氣勢洶洶的七殺頓時處在了下風。


    隻見紅光閃爍,黑影穿行!


    七殺鬥明王,兩門武道絕學之間的相互碰撞,兩位已經站在煉神境的巔峰武夫發出的拚命一擊,讓整個山洞都開始地動山搖,煌煌神威,毀天滅地,亂石落下,幾乎要將整個洞窟都給填滿。


    道道決絕的殺意縱橫,聲聲莊嚴的梵音繚繞,兩者糾纏在一起,互相泯滅著對方的意誌,過了好一陣之後,這可怕的震動才終於是消失了,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也緩緩地消散於空氣之中,一切,看來是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了。


    卻見韋陀渾身浴血,莫說是身上的衣物了,就連雙目也已經毀了,眼球消失得無影無蹤,原地隻留下了兩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若非是在黑漆漆的山洞之中,到了外麵隻怕可以將孩童都嚇哭,而他整個人的氣息也已經微弱到了極致,宛如風中搖曳的燈火,隻處在將息未息之間,全靠一股毅力撐著才沒有倒下罷了。


    但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不管付出了多麽慘痛的代價,反觀老辛,此刻山洞中已經不見人影,原地,隻留下了一雙沾滿了灰塵的鞋子,就連一點破碎的血肉都沒有留下來。


    而這,就是施展出七殺鎮獄決的代價。


    韋陀在原地站了好一陣,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但總之不會是在調息,因為他體內此刻氣息紊亂至極,完全無法再靠蠻力壓製,新傷舊傷一起複發,他清楚,他就要死了。


    好一陣之後,他這才慢慢地挪步,很是艱難地往山洞的最深處走去,卻未曾想,還未走上幾步,便有一陣勁風唿嘯而至,自刺他的咽喉要害,竟然是身受重傷的李輕塵!


    李輕塵剛才平白吃了韋陀那一腳,雖然在這種緊急的關頭,他急中生智,喊出了一句“韋陀老爹”,致使本來殺意決絕的對方分了心,但依舊身受重傷,渾身的筋骨都碎了大半。


    沒辦法,他與韋陀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若是放在平常,縱然有一百個李輕塵,在韋陀這等武夫的麵前,也是一隻手可以全部拍死的小螞蟻。


    他受傷倒在地上之後,幸得老六的幫助,穩固了傷勢,本想振作精神加入戰團,但之後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先是老六身死,然後是馬麵戰死,最後是老辛,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整個隊伍便已經支離破碎。


    而且這幾人的戰鬥太過激烈,他完全插不上手,甚至於在這種完全漆黑不見光的環境裏,以他區區六品武夫的實力,連找到敵人都很困難,更別說幫手了。


    此生從未有一刻,他竟如此地渴望著力量。


    不過就在這一刻,他認為自己抓住了機會,應該說,為了活命,他不得不努力去抓住這個機會,因為他知道,所謂煉神境的武者,最可怕的地方便在於他們有探照八方的神意,平常五感對他們而言,隻是累贅罷了。


    神意四散,便可以輕易地鎖定敵人,讓自己的一招一式,都不會落空,而同樣的,李輕塵也清楚韋陀知道自己沒有死,那他之後就必定會追殺自己,故而他選擇埋伏在了碎石之中,忍耐再忍耐,就隻待這一擊!


    必殺之前,絕不露出自己的牙來!


    隻可惜,現實總是比幻想來的更加殘酷一些,哪怕是重傷垂死的韋陀,亦是一座他李輕塵無法翻越的巍峨高山。


    麵對這妙到毫巔的一計偷襲,韋陀隻是隨手一拳,便輕而易舉地砸開了對方,好似拍開了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蟲子。


    李輕塵受不住這股巨力,一下子撞在了身後的山壁上,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後無力地落在了滿是碎石的地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幽州鎮武司的眾人聯手幫其打熬出來的紮實底子,讓他沒有立即死去,但筋骨碎裂的痛楚,卻足以讓他昏厥。


    雙目雖然已經消失,但神意尤存,聽覺也已經恢複大半的韋陀輕輕地歎息道:“小子,你忘了,這龜息之術,是我教給你的。”


    “咳咳。。。。。。”


    李輕塵趴在地上,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滿口都是混雜著灰塵的粘稠血液,但此刻的他,卻連伸手抹去臉上血液的力氣也沒了,他很是無奈地問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難過啊,韋陀老爹,這次我是真的要死了,而且還是死在您的手裏,但塵小子是真的不懂,我絕不相信,是您背叛了我們,我不相信。。。。。。”


    洞口坍塌,身陷絕地,又在自己隨手兩招之下重傷垂死,這一次,自覺已經絕無其他意外可能發生的韋陀沒有對他隱瞞,而是緩緩地解釋道:“刺殺,是先帝的想法,而新帝已經在長安登基了,大洛與突厥人即將和親,我們,便成為了朝廷不要的棄子,而棄子,是沒有存在的必要的。”


    李輕塵吐出了一口裹挾著血液的濃痰,很是不解地道:“這樣啊,我們不能迴去嗎?”


    韋陀轉動著手腕上僅存的一串佛珠,低聲念道:“棄子哪怕活著都是一種罪孽,一旦被突厥人發現,影響前線和談,我們更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長安那邊的意思是,你,我,老辛他們,都不必迴去了,我們的檔案,也已經全部銷毀。”


    李輕塵閉上眼睛,慘笑道:“不用了就要丟掉嗎,倒確實是那些人的作風呢。。。。。。”


    韋陀神色黯然,語氣悲滄地道:“其實,我,亦有我的私心,當年先帝迎佛,顯宗弟子斥我等密宗弟子為邪門歪道,之後朝廷便開始配合顯宗之人大規模地清掃我等,我當年以戴罪之身加入鎮武司,不為自保,隻為留此殘軀,期待複興正法,奈何滄海桑田,整整三十年過去了,我卻仍舊看不到希望,就連重修舊廟,亦是一種奢望。”


    說到這,韋陀的語氣也激動了不少:“但新帝登基,對我密宗即身成佛之道十分感興趣,我身為密宗弟子,自當為了重振正法而努力,這是我當年在佛祖麵前許下的誓言,我不得不以生命去踐行,隻要抹去了你們,中原便可多出五座新廟,若是再加上我,便是整整六座,密宗複興,指日可待,我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的罪孽,都由我這個罪人來承擔吧,孩子,請原諒我。”


    韋陀言罷,便俯身一拳砸在了李輕塵的心口,真氣湧動,瞬間切斷了他的心脈,霎時間,李輕塵又吐出了一大口血霧,身子瞬間僵直,然後又慢慢地癱軟了下來。


    韋陀的神意感受到那代表生命的火種漸漸熄滅,才終於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席地而坐,已然沒了活著離開這裏的想法,或者說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活下來,並且他的身體,也已經支持不住了,力戰至此,哪怕強悍如他,也已近油盡燈枯的地步,再無起身之力。


    此時此刻,他的雙手都在微微地顫抖著,就見他慢慢地握起那串哪怕在剛才那般激烈的戰鬥中亦未損毀的佛珠,開始念誦起了經文,漆黑的山洞之中,隻聞佛號陣陣。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摩竭提國阿蘭若法菩提場中,始成正覺。其地堅固,金剛所成,上妙寶輪及眾寶華、清淨摩尼以為嚴飾,諸色相海無邊顯現;摩尼為幢,常放光明,恆出妙音;眾寶羅網、妙香華纓周匝垂布;摩尼寶王變現自在,雨無盡寶及眾妙華分散於地;寶樹行列,枝葉光茂。”


    韋陀的腦袋慢慢微垂,整個人的氣息,也隨之漸漸地弱了下去,可就在這時,地上原本已“死”的李輕塵,突然從原地如獵豹一般敏捷地彈起,接著快如閃電地將一柄早就準備好的鋒利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韋陀的脖頸之中!


    這是老辛在他十歲那年贈予他的禮物,西域寶刀,削鐵如泥。


    受此重傷,韋陀卻還有餘力將一拳揮出,直接將李輕塵給打得飛了出去,可他自己亦是在這一擊之後不再動彈,隻是保持著剛才出拳的姿勢,空洞的雙眼,凝視著遠處黑暗之中的少年。


    李輕塵再度被打趴在地,而這一次,他是真的聞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可望著黑暗之中的韋陀,他卻忍不住一邊流淚,一邊傷感地道:“韋陀老爹,龜息之術雖然是您教給我的,但我卻可想到了更加厲害的法門呢。”


    “隻要是人,哪怕以龜息之術隱藏,卻依然會有微弱的心跳聲,哪怕再輕,再慢,但落在你這樣厲害的武人耳朵裏,還是跟在普通人耳邊打個雷差不多吧,無論我怎麽做,最後都必然會被您所識破的,所以我想,要想騙過您,就隻有真的死一次吧,要想騙到你,看來得先騙過自己呢。”


    李輕塵迷迷糊糊地呢喃道:“有件事,除了給我取名字的寧爺爺,我對所有人都沒有透露過呢,其實我也覺醒了天賜武命,而且是很早,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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