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過了一刻有餘,暮色再次降臨涼州城,恐要到夏季時,這裏的白晝才能長些。分舵馬棚當中隻有零星的馬匹,若細細數來恐還到不了二十匹馬。看來徐劍所說不假,他們的馬棚裏訓好的馬匹隻有這些了。


    “看來近幾日徐舵主的生意真的不好做,就剩這麽幾匹馬了。”龍翔天道。


    徐劍苦笑道:“不怕大人笑話,自開春以來,舵裏一筆生意都還沒有呢,目前小人這裏可是人心騷動啊。再加之涼州城近日畫冊的謠言,分舵中已有人在暗地裏跑了。”


    龍翔天道:“徐舵主不派人將其追迴?”


    徐劍道:“跟著人一起混江湖,若都無錢可拿,又有多少人會講義氣?聚義起誓的話,越是底層的人,是越不能相信的,且與小人的真兄弟們都未跑。至於馴馬師,是由幫中分配的,馴馬師沒了,我還需向幫中討要,那些做雜活的,跑了無非是讓我等多幹些活路罷了。”


    “不說這些了,徐舵主。快說予我看馬之法吧”龍翔天道。


    徐劍笑道:“哈哈哈……小人該死,竟將苦水往大人這裏倒了。小人這就與大人說一說。”


    說罷,徐劍令人從馬廄中趕出三匹馬於場院之中,道:“大人請看,這匹雪花驄雖為上等馬所配出的馬種,可其腿且較為細瘦,膚色雖白卻有些濁氣,身寬也未達駿馬之標,能日行一百五十到二百裏,尋常百姓大都會買此馬。這匹黑驃馬,體形高大,膚色透亮,腿較方才的馬要粗,可日行四百到五百裏,這類馬大都拱售予軍中輕騎兵。這匹棕馬,與黑驃身材無二,隻是上腿會粗一些,可日行七百到八百裏,可售予斥候與驛官或是郵差。至於禦馬,這馬棚之中沒有。不過……禦馬會比這匹棕馬要稍高一寸,且體形要俊美,皮膚還需光亮,腿還需在粗小半圈,禦馬需得良種匹配亦或去天山、昆侖及原蒙古地界去尋來野馬。”


    龍翔天看了看這三匹馬,道:“這幾匹馬需得多少錢?”


    “雪花驄一兩銀子,黑驃二兩銀子,棕馬二兩半。”徐劍道。


    “如此算來,禦馬一匹恐也花不了多少銀子了。”龍翔天道。


    徐劍笑道:“一匹禦馬的價錢恐能買下三匹馬還有餘了,一匹禦馬恐要十兩到二十兩銀子不等。”


    龍翔天不解道:“怎會貴出如此多的價錢?”


    徐劍道:“大人有所不知,我這馬棚中馬的品級有限,最好的就是如此。這禦馬配種,著實困難,我等一年也難配出兩百匹。等到馬可送入京城前,也需些時日喂養草料、馬夫我等都需找最好的伺候著,說最差的禦馬賣到十兩銀子有時幫中還覺得有些虧了。”


    “原來如此,隔行如隔山。龍某不知這販馬之事,問出外行話了,徐舵主勿要笑話啊。”龍翔天道。


    徐劍道:“小人豈敢取笑大人。”


    龍翔天走近馬棚細細打量了槽櫪後的馬匹,道:“此次拱售禦馬,爾等向朝廷送了多少?”


    “幫主與簿子中記下的數額大概有一百二十餘匹,二十兩的上等禦馬二十匹,其餘數額小人便記不清了。”徐劍道。


    龍翔天點了點頭,隨後沉默了這樣一算,少說也有一千四百兩銀子,這筆錢足夠至少支撐半年幫派各處開支了,哪怕幫中其餘路數的生意有虧損,禦馬這一路生意是絕不會虧損的。訓馬師離幫,致使其訓出馬匹數量銳減,故折了不少生意,如今禦馬被劫,定是給西北馬會的一次重創。龍翔天推測,馴馬師辭了幫中事務與禦馬被劫定不會是兩件毫不相關的事,隨即便問道:“徐舵主,你們幫中有多少馴馬師離開了?”


    徐劍道:“大人隨我來”說罷,他便引龍翔天又到了房舍中,到了廳堂一旁的一間書房中,取出一本簿子與龍翔天,道:“分舵中自己辭了位的訓馬師的名字都在此簿上,若對大人查案有用,還請拿去。”


    龍翔天接過簿子,道:“此時已快到晚飯時,打擾徐舵主多時,還請見諒。我等這就迴府衙了。”


    徐劍道:“大人言重了,何來打擾。這幾日甘涼一代怪事頻出,我幫會之中又流失了多人,如今禦馬又遭劫,幫中上下無不是人心惶惶。朝廷出大內統領徹查案子,定不是小事,我等定然傾力相助朝廷。西北馬會總舵位於隴西之外的迴部小鎮中,若大人還想知曉馬會更多事宜,可去總舵之中問幫主。”


    龍翔天隨即拜別了徐劍,帶著手下侍衛們一同迴了城中。


    沒有陰雲的天空,天色一暗,月又升起。


    府衙的後堂上,大內與當地的官員又聚在一起議事。楊捕頭翻閱著龍翔天取迴的簿子,少時翻閱完後,便道:“龍大人,這簿子中的人下官恐隻認識一人,就是這個白皮子。”


    “楊捕頭,還請細細說來”白楊道。


    楊捕頭道:“這白皮子隻是他諢名,他好似沒個姓名的。這廝原先是這涼州城中的一個濫賭混子,曾因還賭債而偷過百姓家的馬販賣當賭本被人告到官府當中,我巡捕房羈押他後,本想送到府衙中審理。哪知西


    北馬會葛會長來此地,恰好與我巡捕房售了幾匹新馬,之後聊到此人,葛會長覺得此人有訓馬之才能,便讓我等放了這賊人,葛會長願簽保書並賠償一匹更好的馬與丟了馬的住戶。這樣,我等才放了那廝,此事,胡大人也知曉。”


    “確有其事,此事已過了有一年半載了吧。葛會長與下官的保書還收錄著,這人之後確實也未再作奸犯科之事,聽說就是做了西北馬會的訓馬師,每月的銀錢還不少,隻是不知他那濫賭毛病改了沒有,若沒改,這些月錢月也不夠他花的。”胡知府道。


    陳仁海道:“賭坊?胡知府,朝廷有律法言一城賭坊每日不得開賭過一個時辰,且申時過後便不得再開,開設時辰需在辰時以後。且朝廷對金額也有限定,賭注最大不得過五兩銀子,賭坊所設賠銀不可過二十兩……這涼州城中的賭坊可有違律?”


    “涼州城隻有三家賭坊,且都按律而行。”胡知府道。


    “可有暗坊違律行事?”陳仁海問道。


    胡知府思索後,道:“這……這個下官不知啊,巡捕房中每日巡夜後都報了夜街市之事,所設的宵禁日與平常日子都未查到有賭坊在夜間開起的。”


    龍翔天道:“這葛會長想來是引狼入室了,他的生意恐要毀於這廝之手了。”


    陳仁海問道:“龍兄此言是說,這白皮子與禦馬失蹤有關?”


    “馴馬師離幫,禦馬遭劫。這兩件事絕不會是不相幹的兩件事,而是預謀好的。”龍翔天道。


    “龍兄是推斷,有人離間了馴馬師們與西北馬會,又夥同沙溪幫部分徒眾,一同劫了禦馬,且還襲擊了東路軍營。”陳仁海道。


    “沒錯,我等需找到這個白皮子,如此便可推進案情。”龍翔天站起身來,點了點書頁上這個名字。


    白楊道:“那徐舵主所言是否屬實?若他在說謊,亦或是他偽裝出生意難做,可暗中又把馬匹運出,來嫁禍給他人,故意將我等往錯誤之路上引,這又該如何是好?”


    陳仁海道:“徐舵主說謊……胡知府曾說他們許久未有做馬匹生意了……”


    龍翔天的話語打斷了還在思索中的陳仁海,“想來不會,今日我與他交談時,他的言語很放鬆,絲毫未有緊張之感。我借看馬之機探他虛實,他也將馬匹之事悉數告知我,絲毫未有掩藏,若他撒了謊,定會與我有防備,言語之上便不會與我說如此多關乎馬匹之事。除此,我等迴府衙時在集鎮中已沿街過問了近來這裏可否有過馬匹進出,百姓們皆言開春時這個分舵便沒了動靜,隻見走的人,不見走的馬。”


    陳仁海聽到龍翔天言語後點點頭,他相信龍翔天的判斷。隨即道:“楊捕頭,明日爾等搜尋最近的賭坊,捉拿這個白皮子。”


    白楊道:“梅兄,還請書信飛鴿與甘涼府中,讓李兄從甘涼府中擬出海捕文書放於各州縣,捉拿這白皮子。”


    龍翔天道:“還有,讓李兄差人前去迴部西北馬會中再探禦馬之事。我等立馬撥兵馬一千開往迴部,先走官道前往甘涼府上與李兄匯合。”


    白楊道:“府衙中還需有人坐鎮,任賢與宇文楓還是不要跟去的好。”


    陳仁海道:“李兄傷還未好全,不可單獨帶兵前往,若有危險,他一人恐難應付。”


    龍翔天道:“我帶兵連夜趕去甘涼府中會和李兄,你等在此再細細查探,若有這白皮子消息飛鴿聯絡。”


    夜過得依舊慢。如此過了約有三日,迴部的小鎮中還未破曉便有軍隊趕來昨夜龍翔天等人趕到隴西時已是四更,隴西離迴部西北馬會所駐的小鎮隻有不到二刻時間的路程,故龍翔天等人未有歇馬,軍馬直奔迴部小鎮。路上李德飛與龍翔天說了巡捕房的人在周將軍房中搜尋到了許多封未有寄出的家書,且日期都是連著的,直到昨日才止住。這讓龍翔天又思索了一番,那夜裏他寫的難道也是家書?隻可惜李德飛未記住家書的內容,因為龍翔天來得急,李德飛未將家書帶上,還將其交予任賢管理著。


    小鎮之中湧入大批軍隊,鎮子的寧靜被打破了。街上的犬吠了幾聲,便也識相的躲開。房舍裏的住戶知道軍隊來此,便也明白鎮子上多半是出了事端龍翔天雖留了九百人在鎮外暫時駐紮,自己與李德飛共領一百兵馬去鎮中,可如此多的兵馬,老百姓們還是懼怕。這寧靜的鎮子中,老百姓都過著自己該有的生活,曾經西北的戰火已將他們嚇怕了,雖然邊關離他們還有些遠,可當時戰爭的恐怖謠言已讓他們覺得,但凡有軍隊來,必定是要出事了。


    西北馬會很是顯眼,這裏的鎮子隻有一處稍顯氣派的地方。那府宅上的牌匾上書“萬馬奔騰”。台階下立著兩頭石獅子,龍翔天與李德飛一同到了宅門口,手下的兵士下馬前去扣門。


    大門一開,小廝們見到眼前都是些著了鎧甲的兵士,小廝道:“各位軍爺,不知駕臨府上有何事?”


    龍翔天道:“小哥,大內查案,我等需與你家掌櫃的敘話。”


    小廝見龍翔天話語一畢,又亮了腰


    牌,立馬答道:“大人稍等,小的馬上去通報。”


    少時,大門打開,葛會長上前對龍、李二人作揖行禮,道:“兩位大人來府上查案,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李德飛下馬上前攙起葛會長,道:“幫主不必如此,我等隻是來了解案情的。”


    葛會長道:“好,好……兩位大人裏麵請”


    龍翔天轉頭對所有兵士道:“爾等在這裏守候”說罷,所有馬匹及軍士皆矗立站好。


    廳堂之上,龍翔天將那日去分舵中之事告知於葛會長,葛會長聽後便道:“徐舵主說得不假,其實不止他這裏,好多分舵也沒生意可做了許久。不知多少馴馬師辭了位,這甘涼一代,我一時之間上何處去聘用新的馴馬師?說來也怪,馴馬師們都不惜一切代價離開馬會,哪怕我告知他們離開必須將本月未訓完的馬訓好,可他們寧可賠上馬錢也要離開。”


    龍翔天問道:“如此異常,幫主可知他們為何而走?”


    “他們一心要走,問再多也無異,且問了,恐他們也不會實話實說。我原先以為是別的馬會將其挖走,可我已派人打聽,他們也未聘我手下的馴馬師。馴馬師走了恐有一半,有的分舵甚至一人都不剩了。如此,幫中集會後作了調整,便到了運送禦馬之時,若禦馬送到甘涼府中,我等便有兩千兩銀子入賬,取出一千五百兩我等便可去請新的馴馬師或從幫中再培養些新馴馬師,可這禦馬……”葛會長道。


    “看來這股反朝廷的勢力是拿爾等開了刀啊……由此看來,敵人不簡單啊。他既知幫中生意周轉,在爾等訓馬季時以重錢挖走了你許多訓馬師,讓爾等供應馬匹不及,喪失顧客,又劫了爾等馬匹。可這究竟為何?隻為了讓我等前來?若是想映證謠言,襲擊東路軍營便是,費盡心力劫了禦馬,究竟是為何?”李德飛疑問道。


    龍翔天也陷入沉思,少時便問道:“幫主,近來江湖當中你等可否得罪過其他門派?”


    葛會長思索了一會兒,道:“我等馬會隻做生意,沒有衝撞到這西北其餘幫派的利益,更說不上開罪一事。”


    “沙溪幫與爾等也沒有瓜葛?”龍翔天問道。


    葛會長道:“沙溪幫隻做牛羊與珠寶販賣生意,與我等販馬商人無太大交集。除了年初買了我等一眾馬匹外,也沒有什麽,就隻有十來匹馬,且買的大都是下等馬。除了此事外,便也沒有了。”


    “與他們做這筆生意的人,是誰?”龍翔天問道。


    葛會長道:“是在下的下屬所做,他此刻也在幫裏。是隴北分舵的舵主,近日來幫上交賬,各位大人可否有事想問他?”


    龍翔天點了頭,道:“讓其上廳堂來,我等要與他問話。”


    葛會長立馬差人到後院之中去請那人,少時,那人便到了廳堂之中,見到了葛會長與龍、李二人,便立馬上前拜會。葛會長道:“張舵主,今日朝廷的大人前來幫中查案,想與你問話,知道什麽便與兩位大人說什麽,你可知曉了?”


    張舵主道:“兩位大人有何事要問?”


    龍翔天道:“與沙溪幫做生意時,是他們的人來談的,還是他們托人前來的?”


    “年初之時,好像大年初四,便有沙溪幫中人來與我等洽談買馬事宜,這也是年初到目前我等做得最大一筆生意了。除了沙溪幫中人,卻也有些商人。”張舵主道。


    “商人?可有一個姓於的?”龍翔天問道。


    “姓於的商人,好像沒有。隻有兩個馬商,是從中原來的。”張舵主道。


    李德飛明白龍翔天之意,龍翔天依舊懷疑於掌櫃來到了此地,並與沙溪幫襲擊了他們兩次。李德飛繼續問道:“張舵主可否記得這兩人的樣貌?”


    張舵主將兩人的相貌照著自己的想法憑著自己的記憶悉數說出,可這些樣貌確實大都是平常之人可見的,且於掌櫃本身樣貌也無特點,除了所說的年齡與於掌櫃相仿,其餘的好似不可斷定。


    隨後,龍翔天便讓張舵主迴到後院之中,那兩個馬商定有嫌疑,一個姓王,一個姓張,若能抓到此二人,此案興許還可推進。


    李德飛道:“不如我等先拜別葛幫主,出了幫會後,我等先去隴西歇馬,再議此案吧。”


    龍翔天點頭後便起了身,兩人隨即拜別了葛會長,一同出了大門。兵馬隨即離開了鎮子。快到隴西城中時,一隻信鴿盤旋於隊伍上空,龍翔天立馬差斥候上前接了信鴿,隻見信鴿上寫道:“沙溪幫內鬥,幫主受傷,已被救下。陳仁海。”


    李德飛見狀道:“沙溪幫出事了?這……”


    “定是有人挑唆的,我等此刻去隴西城中帶足水和幹糧,先迴到甘涼府中。共議此事”


    天還未黑,一千軍馬出了隴西城中。一個時辰後,伴隨著寒意,天已全黑。夜裏風沙還在,雖未有遭伏時那麽劇烈,可馬匹跑得快,這風刮到臉上就如刀割一般。


    沙漠中不知何處又起了風暴,爆裂聲又起,象鳴之聲也隨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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