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他心中並沒有什麽恨。他看著葉危向他走來,風吹起哥哥的戰袍,獵獵響動,亦如往常般英俊挺拔,他看著,心中生出的仍是無限歡喜。“哥哥。”葉危停下來,看著屠城十萬、熊熊烈火中的晏臨,他討好似的地向自己伸出手,有些忐忑,有些害怕,像是禱告,又像是祈求。——最後,他將手放在胸膛上,忽然,單膝下跪:“哥哥,我有一句話,存了很久很久,想跟你說。”晏臨深吸一口氣,這一口氣吸盡四肢百骸裏每一絲勇氣,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裝作那一隻小精靈,站在那一夜的山洞前,一句話用盡一生的勇氣:“哥哥,我喜歡你。”葉危瞬間停在原地。晏臨單膝跪著,露出自己的左胸膛:“請哥哥,往這裏釘吧。”葉危注視著,他知道,晏臨的胸膛裏什麽也沒有,以前小晏臨為他擋暗箭時,心髒染毒,早已挖去了。“如果可以,我真想永遠記著哥哥,可是做了天道,就不會再記得哥哥了,至少在死之前,空空的胸膛裏能裝一點哥哥送給我的東西。”哪怕他送的是致命的天釘。好沒道理。葉危注視著好沒道理的晏臨,他修鬼道後,葉家不得舍棄他,師門不得不放棄他,曾經一起論道論劍的仙門同僚,也不得不刀劍相向,而修鬼道的諸多百鬼,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在或多或少地懷疑他、想背叛他。每一個人的所作所為都是有道理的。葉危都能理解。但他總在想,這世上應該還要存在一些,沒有道理的、無法理解的東西。眼前跪著的晏臨很乖,既不反抗,也不掙紮,雙眼暈著水,到了這個時刻,仍是切盼地望著他,目不轉睛、珍惜地望著他,像望著一段夢,望一眼,少一眼了。這樣的眼睛,他在他的師友、知己、搭檔、下屬、宿敵,一切所遇之人身上,都從未見過。與他曾聽過的誌同道合、惺惺相惜、水到渠成,也沒有半分相似。他的理智在警報。但他的感性化作鋸子,把那一截理性一點點鋸成粉末,這種沒道理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戰栗,胸膛裏加快的心跳,已然告明一切。葉危被吸引住了。他一步一步、向那大火中走去。手中握著天釘,站在晏臨麵前,好半天,沒有再動。十萬死屍還在眼前,道人勸道:“殿下,您是他最後的因果了。”化神,有兩個階段,無中生有,有中還無。從無悲無喜的石頭,曆經千萬年,化出耳鼻口目,感知喜怒哀樂,於是滾落紅塵,曆遍人間,嚐盡世上八苦,又將那千萬年所化出的七情六欲一一泯滅,了卻一身愛恨,迴到最初的不悲不喜,無欲無求。而後四大皆空,萬宗歸零,與三千世界再無因果,就此成神。如今,晏臨已然是萬宗歸一,一泓悲喜、一身愛恨,都放在了一個人身上。“他就剩這最後一點情竅,殿下,您點化了吧。”他解脫,這十萬人也解脫。晏臨低著頭,雪白的胸膛裸露在天釘之下,毫無防備,也不打算防備。葉危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見小晏臨的時候。小天道石剛化作人形,被仙民收養,他竭盡全力地討好養父母,討好他好不容易擁有的親人,日日夜夜製作紅寶石,把一顆真心挖出來奉上,把一身神力都獻祭般獻出去,為他們實現所有的願望,有求必應。可是,到了最後,那些人都恨他入骨。他們拿著尖銳的天釘,第一枚釘進晏臨的小手心,第二枚釘進他的太陽穴,一寸、一寸,親手打進去……沒有人愛他。[他隻有我了。]晏臨跪在葉危麵前,火光映襯著他姣美的側臉,他伸手,輕輕地,怯怯地拉了一下葉危的袖子:“哥哥,我要死了,你可不可以騙騙我?”騙他說,他也喜歡他。葉危輕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晏臨一滯,立刻鬆了手,努力笑一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哥哥果然……不是會自欺欺人的……忽然,就在這一刻,葉危將天釘舉到晏臨麵前,而後催動全身的心脈法力,將這枚天釘,一寸、一寸,碾作灰燼。熊熊烈火中,銀鐵的灰燼似磨碎了的萬千星辰,點點銀光縈繞在他們之間,久久不去。晏臨整個人都怔著。下一刻,葉危彎下身,當著十萬亡靈的麵,輕輕吻住了晏臨的唇:“我不騙你。”溫柔的吻印在唇上,葉危閉上眼睛。他永遠記得,撿到小晏臨時,在那一片紅楓林,握著那一隻小小的手,跟他說:你盡可以將那無處安放的一泓悲喜都傾注於我。[我決不叫你失望。]作者有話要說: 小晏臨的少年葉危的初遇→第31章 遇見你第73章 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