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李家人久久不能成眠,李欣卻洗了臉洗了腳抱著揚兒在床上睡得很香,連夢都沒做,一覺睡到大天亮。


    起了床給揚兒穿了衣裳,李欣這才想到走的時候沒有收拾揚兒的包袱,他沒衣裳換。


    這會兒做也來不及,好在山子和揚兒一般歲數,他的衣裳揚兒也能穿。


    推開屋門卻見江氏一手扶腰一手捧肚子,在院子裏正小心散著步。


    剛轉過一個彎兒,江氏便看見了俏生生立在那兒的李欣。


    江氏頓時驚訝道:“姐?”立馬欣喜地小跑了過來牽了李欣道:“姐什麽時候迴來的?”


    李欣笑了笑,朝堂屋那邊望望,問:“二郎人呢?”


    “咦,二郎不是昨兒去荷花村給姐你報寶堂姐的喜信兒了嗎?”江氏疑惑道。


    看來江氏嗜睡,李二郎晚上睡了白天又走她都沒注意。


    李欣便簡短地說道:“昨兒跟他一起迴來了。”


    江氏沒多想,還對李欣說:“其實姐不用那麽急著趕迴來,寶堂姐的事兒又不急……”


    李欣也不解釋,笑問她:“肚子裏孩子還好吧?”


    “挺好的挺好的。”說到江氏的肚子,她立馬咧嘴笑道:“精神頭足得很,這娃子勁還大,踢我一點兒不留情,好幾次踢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直以為是要生了。”


    李欣摸了摸她肚子,硬邦邦的一塊,忙收了手不敢再摸。


    江氏低頭笑說:“一定得是個男娃子啊……”


    李欣淡淡地笑道:“女娃子也不錯,貼心。”


    “還是先生個哥哥,以後再生女娃子,哥哥可以保護妹妹。”


    江氏衝李欣笑,道:“姐還沒吃早晌飯吧?我都吃過了,趕緊去看看灶間還有啥。”


    正說著,劉氏從上房出了來。見到李欣忙招唿她說:“睡那麽遲才起,都不舍得叫你。”


    揚兒乖巧地叫了一聲“外婆”。


    劉氏這會兒看揚兒也沒什麽好臉色,這娃子可是關文領迴來養的!


    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劉氏讓李欣進屋。給她端了饅頭和菜,另外還有兩碗雞蛋羹。雖然見不得揚兒,可劉氏也不是惡人,不會讓揚兒餓肚子。


    帶著揚兒洗漱好,李欣放了湯勺讓揚兒自己舀雞蛋羹吃,自己嚼嚼饅頭吃吃菜,間或喂揚兒一口。揚兒也乖。不哭不鬧,塞他嘴裏的他就吃,大人不說話,他也極有臉色地不吭聲。


    劉氏看了李欣半晌才道:“你二弟今兒一大早就又去荷花村了。”


    李欣筷子一頓,然後收了迴來放好,淡淡地應了聲:“嗯。”


    瞧她油鹽不進的樣子劉氏就有氣:“你咋打算的跟娘說說啊,一個人悶在心裏等著發芽開花還咋的,啥事兒還不能跟娘說了?”


    劉氏歎了口氣:“當初我瞧不上關家吧。你又覺得可以,說瞅著關文覺得人不錯。現在日子過成這樣,連啥。休書啊和離啊啥的話都說出來了……你讓娘可咋辦啊?幫你出頭也好,幫你說和也好,你總得有個準數兒吧?你到底還想不想跟你當家的過日子?”


    李欣不語,劉氏有些氣地說:“別人說你你就吼迴去,學學你娘我這潑勁兒,看誰還敢當著你的麵都說你!背著你說的你就當不知道,本來也就聽不見,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就成。你當家的給你出頭揍了人,你不搭理你公爹不就行了?你咋還反過去跟你當家的鬧啊?”


    正說著話,張氏也端了碗米糊糊來。身後跟著山子,背上背著泫然欲泣的小兜。


    “小兜怎麽了?”李欣不由問。


    “這孩子體弱,又嬌氣不肯吃粗饃饃,這會兒正哄他呢。”張氏歎了口氣,由著劉氏給她放下背篼。


    劉氏把小兜抱了出來抱在懷裏,小兜揪著劉氏衣襟口可憐兮兮地望著劉氏。直把劉氏心疼地不行。


    山子卻是驚喜地道:“揚兒弟弟!”


    “山子哥哥。”揚兒也差不多吃完了,規規矩矩地擱了湯勺應了一句,山子忙爬到跟揚兒一起坐長凳子上,樂嗬嗬地說:“你來陪我玩兒的是不?爹昨天讓我騎招財了!”


    揚兒眨眨眼,山子又看向李欣,頓時寶貝一樣收了拳頭:“山子的招財,牛牛不給姑!”


    李欣笑了聲,張氏笑罵道:“小人精,記那麽久。”說著攆著山子出去玩兒,山子忙不迭爬了下去牽著揚兒就跑了。


    “讓小娃子野去,咱們說正事兒。”


    劉氏抱著小兜,張氏端了米糊糊喂他吃飯。


    劉氏又扭頭對李欣說:“娘還是問你那句話,你還想不想跟你當家的過了?”


    李欣囁嚅了下嘴,歎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


    劉氏頓時沒好氣地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讓你娘家人咋幫你處理這事兒?”


    “妹妹,你跟你當家的沒矛盾,其實就是你公爹在那瞎摻和吧?”張氏喂了小兜一口米糊糊,柔聲勸道:“不管怎麽說,他肯為你出頭就是護著你,你也別話說太重了,要知道說出口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迴來的。難不成你還真的等著你當家的給你送休書來?”


    矛盾的中心點在於,她曾經是窯姐兒的這個過往——這個會貫穿她一生的抹不掉的印記。


    但她能說什麽?這要是拿在她爹娘麵前抱怨,少不得又要惹她爹自責,惹她娘難受。


    她自己難受就夠了,何必讓爹娘也難受。


    李欣歎了口氣,道:“他要真的送休書來,我也就沒什麽顧慮了。休書我不接,要斷關係就和離,沒別的路。他關家有些把柄還捏在我手裏,我也不介意做一迴威脅人的惡人。”


    劉氏看著她道:“你就沒一點兒想跟你當家的修好的念頭?”劉氏忍不住說:“你對你的當家的就沒點兒感情?真能離了他?”


    李欣斂目垂首,輕歎一聲,到底是說:“娘,我以前覺得,不管如何,他心裏眼裏隻有我一個人。那就足夠了,畢竟我有那麽個過往,他肯全心全意待我,我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可是後來想想。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哪裏就那麽好滿足了。”


    李欣盯著筷尖道:“沒成親前想法挺簡單的,去荷花村訪的那一迴,看他親事兒沒議定就已經知道護著我,心裏就認同了他,而且他眼神正派,口碑也好。就算家裏弟弟妹妹多了些,但他畢竟也是頭婚,我這樣的,跟他親事兒能說合到一處去,也是緣分。”


    “那後來怎麽就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劉氏忍不住問。


    “成親以後,過起日子來,覺得真的不是那麽迴事。”李欣笑了笑:“得到一尺,就想要一丈。他在乎我一點兒,就想要他更在乎我多些。看多了他把自己爹跟弟弟放在心裏的位置比我的位置重要,我心裏就會失衡。尤其是我跟他爹和弟弟衝突的時候,他不管是出於想家和萬事興的想法,還是出於孝順爹親關愛弟弟的想法,總之是覺得我性子柔和我就該忍,一次兩次尚可,多了,我真的就再也受不了了。”


    李欣摸了摸自己的手掌,說:“他受重傷之前表現地更加明顯一些,我便使了一次性子迴了娘家,他對我也是有心。追了上來言語討好連番保證的,我就跟著他迴去了。可他關家糟心事真的不少,一樣一樣地我應付地很吃力,他卻隻會跟我說抱歉,說我辛苦了,又說讓我別跟他爹和弟計較……直到他受重傷。算是看清了他爹跟六弟,這才收斂了不少。”


    “可是娘,我多希望他能為我就失去理智一迴。”李欣伸了食指,用力地比道:“就一迴。”


    “他總是冷靜理智,或許是他以前走鏢需要考慮事情太多的緣故,處理事情來,他喜歡考慮周全。他把別人的情緒、想法,事情過去後會如何發展,都會一一想到,然後做出做冷靜的判斷——即使牽涉到了我,他也這樣。”


    李欣苦笑地說:“我不是說這樣不好,理智處理事情當然好,可是那也要分什麽事情。他一直就瞻前顧後考慮周全,誰都考慮到了,卻沒有考慮我的感受。我也委屈心酸,他就隻會事後跟我說好聽的,哄我逗我。我當時是會忘記,可是日積月累的,一點一滴都聚集了起來——這一次不是我任性,而是我真的忍不住了。”


    劉氏呆滯地聽著,張氏也忘記了要喂小兜米糊糊,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李欣輕搖了搖頭:“以前他愛把他爹和六弟的事情都攬過來自己管,現在他倒是不管那麽多了,可他到底還是很念父子親情兄弟親情。畢竟是血緣,我雖然理解,可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他說他如今也在改,我信,可我沒自信,他能改得跟我想的一樣。”


    張氏忍不住說了句:“妹妹,他既然說他肯改,那就說明他心裏的確是有你啊。”


    “他心裏要是沒有我,我早就不跟他過了。”李欣平靜地道:“就是因為他心裏有我,所以我才忍到了現在。”


    李欣淡笑了下道:“大嫂,要遇到一個不嫌棄我這過往的男人,肯跟我過一輩子日子的男人並不容易。當初找李大娘說親的時候我也說過,不求男方如何,隻要男方厚道,我也不奢求男方能理解或者能包容我那過往,我隻需要他不會在以後生活裏拿這事兒出來惡心我就可以了。”


    張氏蹙眉:“你當家的拿這事兒說你?”


    李欣搖頭:“沒有,我的這個要求,迄今為止他關文是做到了,但是他不能夠讓所有人都如他一樣。”李欣牽了牽嘴角,“別人如何我們管不著,可最基本的,他至少得讓他爹,他弟弟妹妹都不對我惡言相向。他做不到是一迴事,那隻能說他爹和六弟的確跟我不對盤。可他沒有努力去做,這就是另一迴事。我不滿足於他僅止於言語上的維護,有的時候我也希望他動動手教訓教訓人,爹不能打,弟弟不懂事總可以打吧?他舍不下手,他就隻讓我委屈。”


    張氏頓時道:“那他昨兒不是出頭幫你打了人了?難不成二弟說假話?”


    “二弟怎麽會說假話……”李欣輕哂,那笑卻極不自然:“他是出頭打人了,可他隻會對外人心狠。我問過他,要是說我壞話的是他爹或者他六弟,他會不會把人打個半死——他沒答我,可是我知道答案的,他不會。”


    張氏道:“妹妹,那是他親爹親弟,當然不能隨便動手了。”


    “大嫂也這麽說啊……”李欣強笑了兩聲:“對外人狠,對自己人不該要求更狠些嗎?自己家人都要說的閑話,人家外人如何說不得了?外人說要挨揍,自己家人說倒是沒有什麽多餘的事情發生,說兩句嘴就算完——一件事情,兩套標準,哪裏就能服眾了……”


    “妹妹……”


    “說句不好聽的,但凡前頭某一次他六弟說我的閑話,他能挽了袖子就教訓他一頓,讓他吃點兒苦頭,以後他六弟也就不再敢當著我和他的麵說我的閑話了。他爹也是一樣,欺軟怕硬,被嚇著了,估計也不敢來惹我。”李欣說:“事到如今,要說是誰的錯,他有錯,我也有錯。他有錯在太重親情,太理智;我有錯在性子太柔,太信他。”


    劉氏久久不語,張氏歎息一聲,小兜遛下劉氏的腿自己搖搖欲墜地從桌底下鑽過去,一下撲到李欣懷裏。


    李欣抱了他起來,小兜伸手抹了她眼睛,又用自己糊了一嘴米糊糊的嘴“吧唧”一聲親在李欣臉上,唿唿兩下說:“小兜唿唿,姑不痛痛,不哭噢……”


    李欣彎了彎唇,伸手抹了下臉,這才發現自己當真是流淚了。


    張氏默不作聲地去收拾了碗,又拿了帕子給李欣擦了臉上被小兜弄出來的米糊糊,接過小兜抱了他下去。


    劉氏坐到了李欣邊上,伸手撫摸著她的手。


    過了會兒張氏端了熱水和帕子來,汲了帕子讓李欣擦了臉。


    劉氏伸手抱了她在懷裏。


    “娘的閨女,是娘對不住你,當初就留你在家裏又有什麽關係,何必讓你嫁人,嫁出去了反倒受閑氣,是娘的錯啊……”


    李欣搖頭,“跟娘沒關係,是我的問題,不關娘的事……”


    劉氏隻抱著她,看得一邊的張氏眼眶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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