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簡大老板的內心是寂靜的。


    ——無法比擬的,無語的那種寂靜。


    他接到通知後,淩晨的時間點裏爬起來出門,火急火燎地開著高速車在寂靜的公路上奔馳,害怕魚小滿在這種地方受了什麽委屈,出了什麽差池……


    吊著心,神經緊繃氣喘籲籲趕到的當口,竟然就看到魚小滿優哉遊哉地坐在這裏,和一圈五大三粗的漢子們,談笑風生,樂嗬樂嗬地打、麻、將!


    ……心情有點難以描摹。


    倉管就在那裏清了清嗓子:“魚小姐,有人來接你,現在可以走了!魷”


    魚小滿側頭一看。


    這一看,登時整個人的表情緩慢凝固,一種頭皮發麻外焦裏嫩的僵硬感油然而生——


    那站在她們這個小倉外麵,同樣宛如被閃電劈中,麵色僵硬,神色難言的英俊男人……簡律辰?!


    魚小滿手指一抖,一張牌突然就從隊列裏倒了,另外一個漢子一看,興奮地喊了一聲:


    “日!胡了!”


    ……


    魚小滿不知道怎麽跟著簡律辰走出的拘留所,晚上才被抓進來當晚就又被提了出來——夜裏的空氣都是溫的。


    簡律辰當然有法子能這麽迅速快捷。


    ……問題是魚小滿很想知道,她被抓進拘留所這件事兒,是踏馬的怎麽慧星撞地球,傳到簡律辰耳朵裏的!


    魚小滿沒法淡定了,感覺就像一個好端端的大家閨秀名媛淑女,有朝一日被撞見在一群混混裏麵談笑風生,喝酒劃拳行酒令一樣……


    由此魚小滿很快又聯想到《泰坦尼克號》裏麵跳出龍門的rose,可惜簡律辰不是jack,更不是會拉著她去和人打麻將的小混混。


    簡律辰打開車門,魚小滿就站在門口躑躅地不肯再前進,漲紅著臉的扭捏姿態,似乎想要挽迴一下方才所剩無多的端莊。


    “打算住在拘留所嗎?”簡律辰問。


    魚小滿搖搖頭,小聲說,“我覺得似乎很丟臉。”


    “什麽?”簡律辰故意問。


    魚小滿就蹲在拘留所門口的馬路邊不肯走,腦袋深深埋進手臂膝蓋組成的小圍欄裏,去掉了似乎兩個字:


    “我覺得很丟臉。”


    還非常地沮喪,沮喪到沒有精力來豎起姿態對付簡律辰。


    魚小滿開始審視她有些暴力的一整晚,突然就感歎:失去了理智的女人果然可怕。


    她一晚上,都把自我感受放到最大max了,然後就在怒火中燒裏犯下一條條驚天地泣鬼神的暴走罪行……其實她在麵對顧誠的時候,本該更加冷靜,可魚清明帶給她的丟棄感讓她遷移到了白澤身上,然後就……就這樣了。


    然後就看見簡律辰的皮鞋停在她眼前幾公分的地方,朝她伸出手,淡淡地說:


    “丟臉就丟臉吧,你還用在我麵前不好意思嗎。”


    ……


    簡律辰說得那麽淡然。


    言下之意,可能不是“咱們之間還在乎這個嗎”的寵溺勸慰,而是在表達一種“你在我麵前丟臉還丟少了嗎”的事實。


    說得……好有道理。


    魚小滿歎了口氣,頭也沒抬,卻清楚地知道簡律辰在朝她伸手。


    肯定是那個動作。


    簡律辰表達關心的行為不會太熱切,不會太溫柔。他隻會在你難受,傷心,生氣,哭泣的時候,很平靜地對你講話,朝你不遠不近地伸出手,不同情也不否定。


    語氣淡然,眉目沉靜。


    然後奇怪的,讓人就忍不住想把手放上去。


    你還用在我麵前不好意思嗎。


    覺得好像身邊所有人都離她而去不在身邊的時候,簡律辰卻來了。


    可能是夜裏精神有些倦怠,又或者是簡律辰周身散發的氣質蕭索又溫暖。忽略掉他本不應該在這裏,某種衝動突然破殼而出,驅使著魚小滿下一秒,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簡律辰看著搭在自己手心的小手,倏爾淡淡牽動嘴角,把魚小滿拉起來。


    然後,抱進懷裏。


    ……夜裏的夜色有些濃謐,周圍沒有明明滅滅的霓虹建築來打擾,月光淺薄,路燈慵懶,遠處的車燈帶著樹影斜著在他們身上穿體而過,安靜得恍如隔世。


    那個動作渾然天成,在有些困意繾綣的夜裏,簡律辰微暖的體溫從身體周圍傳導過來,恍惚間,魚小滿都忘了要反抗。


    也不知道魚小滿有沒有在怕,總之她的身體很冰,帶著細微的顫抖,讓人莫名覺得孤零零。


    “沒事了。”


    於是簡律辰的大手落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


    上了車,魚小滿的尷尬再次迴歸。


    她應該坐到後座上才對,這樣就不用離他這麽近,感受到他近在身側的氛圍和英氣,每一個


    動作,每一個唿吸都隱隱牽動。


    車窗外傾斜進來的光偶有照亮他的側臉,昏暗裏,立體得像是外麵那些矗立著的有棱有角的建築。簡律辰問:“去哪裏?”


    魚小滿坐在副駕駛座上剝著手指甲,訥訥迴答:“不知道……”


    簡律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肅穆的眼神不明意味所指,然而她自己大概也覺得她這個樣子也沒法迴家,於是問:


    “怎麽弄的?”


    魚小滿詫異地抬頭望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怎麽弄的?那你怎麽就過來……”


    這下輪到簡律辰有些尷尬,唇角一抿很快地別開眸子,不大自然地咳了兩聲:


    “接到拘留所電話沒仔細問……”


    就跑來了。


    他當然尷尬,因為這不符合高瞻遠矚,未雨綢繆簡大老板的一貫作風。


    ——試想他是那樣一個……當迴家長去趟學校,都要把該學校三年的績效能比做出個統計折線圖來先分析一次的家夥。


    遇到魚小滿這道坎,高空飛行的姿態真的就墜落了。


    ……你說動了凡心可怎麽好,從古至今,那些神話故事裏,就沒給出個動了凡心有好下場的例子。


    織女被人偷看了洗澡墜入愛河生了兩個娃,結果後麵,每年隻能可憐巴巴地看兩個菜筐子裏的熊孩子一次;


    官二代七仙女看到個長得帥的凡人*絲倒追過去,婚都結了還不是被家裏給抓迴去,打死不承認這樁婚事;


    三聖母生了個沉香被壓在桃山好些年,要不是生的兒子有出息,大刀闊斧地劈山砍柴,還得被暗無天日地壓上一輩子;


    還有那看上一塊喜歡紮在女人堆裏的頑石的絳珠仙草林妹妹,沒活個幾年倒是活生生地把自己給哭死了。


    哦哦,對不起,舉這些主角是女人的例子似乎有點不太恰當——那就跳一跳,看看西方,那個因為愛上魔族女妖茉莉,更加慘烈的墮魔大天使路西法……


    咳,又扯遠了。簡言之,魚小滿驚訝之餘看到了因為她而再次出格的簡律辰,心裏各種滋味滋生翻湧。


    而後很快被她壓了下去,偏要裝作一副不知情的疏離來,隻好含糊禮貌,甕聲甕氣地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簡律辰很快打斷她。


    魚小滿又陷入了沉默,還是不敢看簡律辰,半晌突然又問了句:“你要……把我帶去哪裏?”


    “你不是沒地方可去嗎?”


    黑暗裏的男人挑著他好看的眉,話裏的意思以及暗示性昭昭若揭。


    “……額,嗯,不用麻煩你了,真的!”


    魚小滿很快精神頭一緊,渾身的弦都繃了起來,她突然覺得這輛車就不該上的,可是在那裏看見簡律辰的那一刻,是真的突生的好溫暖好熟悉,好想靠近啊……


    “已經麻煩了。”簡律辰不大客氣而直白地說。


    “……”


    是啊,淩晨兩三點的時間裏把人從睡夢裏吵醒,披星戴月出門去,拘管所裏提人迴。還真是……


    但是魚小滿潛意識裏,是用生命在拒絕的!


    “不行不行……我不能繼續麻煩了。”魚小滿坐立不安,拚命搖頭。


    她害怕和他一絲一毫的牽扯,會讓她連最基本的廉恥之心都給失去。


    車剛落在紅綠燈的三十秒時間裏,魚小滿就已經慌慌張張動手去扳車門了。“我現在下車,坐車找個地方自己休息一晚,然後你自己……”


    “啪嗒”一聲,車門轉瞬被落了鎖,幹淨利落不留一絲後路。


    魚小滿看著簡律辰突然氣息危險,神色不虞地靠近,整個人後背都快貼到座椅裏麵了。


    !!!


    落了鎖想要幹嘛?這麽眼色曖昧逼近她是幾個意思?……這大晚上黑燈瞎火車窗緊閉野曠無人的……


    “律辰別、別別亂來!”


    魚小滿大叫一聲,兩手抵住簡律辰圈住她靠近的胸膛,閉著眼終於肯慌張地喊一聲他的名字。


    “亂來?”


    靜謐裏聽到某人從胸腔裏溢出的悶笑聲,是那種抑製不住的那種。


    然後魚小滿滿麵通紅地不敢睜眼地時刻,身前一緊,再次聽到“啪嗒”一聲,安全帶落扣的聲音。


    ……


    原來,她再次想多了。


    魚小滿是到死都改不了,任何時機關頭無限yy的毛病了,感覺更加尷尬,卻不由自主“唿——”地落下一口氣。


    好在她想多了。


    魚小滿再次睜開眼,結果眼前,驀然近在咫尺地,橫亙著簡律辰那張天怒人怨的俊臉。


    “魚小滿,你腦子裏成天在想些什麽?你在想我……怎麽亂來?”


    “……”


    這是質疑的口氣,偏偏他要以那種饒有興致的口氣問出來,好像很想知道答案似的。


    這


    屬於調戲。


    魚小滿頃刻間羞憤欲絕,唇皮有些發幹地輕舔後關閉了嘴巴,眼神無言地逃到三萬裏以外。


    那幾秒的時間簡直快要把人烤熟,每一道唿吸打在魚小滿的脖子上,都讓她的臉再紅一寸。


    簡律辰就好整以暇地繼續湊近她,眼裏蘊著的笑意像一隻緩緩振翅,欲要騰飛的金色蝴蝶。


    他的目光從她濃密如蒲扇的睫毛下移,落在她頰邊那道被劃傷,淺淺滲血的傷口。


    魚小滿突然覺得臉上一陣溫涼。


    黑暗裏的男人正微皺著眉,認真地用指腹悄然將那點血漬抹去,然後唿吸落在她熟透的耳根,低澈磁性的聲音落在她耳畔:


    “可能我還有點不習慣……不太習慣怎麽喊住你。”


    魚小滿聽見他有點猶疑地說,然後順手給她擺弄整理好了安全帶的位置,她睜開眼,他的目光在夜裏亮如絹玉:


    “不過魚小滿,你是不是忘了我那天說過的話?”


    那天說過的話……


    魚小滿很快想起那天,空蕩蕩的會展大廳,她怎麽可能忘記……她可是被嚇了好幾天,依舊驚嚇到不行才跑去找魚清明,接著才知道紀瀟黎,今晚才開撕的啊。


    ……


    簡律辰當時抱著她,歎息著帶著無奈的聲音說“明明對你束手無策的人,是我。”


    魚小滿從那話裏,聽到了太多的妥協和承認,以及……以及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濃濃的愛意。


    那話就像是帶著蜂蜜的毒,涓涓就覆蓋在一道裂口上,甜蜜又難受。


    魚小滿那時愕然微張著嘴,看著他,卻說不出來話。眼神掙紮了很久,才聲音艱澀地問:


    “可是律辰……很多東西都變了,我無能為力,抓不住……而現在,我們的感情……也變了啊,怎麽辦呢?”


    ……怎麽辦呢?


    人真的被不可更改的事實磨得好無奈。


    魚小滿認為那是個簡律辰也不能給出的迴答,可他迴答了,而且答案很簡潔:


    “那就分手,我重新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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