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裏有點悶熱,雖已到了十月,這火爐城的秋老虎似乎還沒完全過去,剛一踏進門,便聽到遠遠的一聲招唿:“小姐請窗口邊坐吧,那兒涼快!”


    懷瑾循聲望去,原來是董旬,搭著一條毛巾在四處招唿客人,她便徑自往窗口那個桌子走去。


    不大一會兒,董旬轉過身來看見了懷瑾,“喲!是懷長官啊!貴客貴客!”說完本要邁開腿,卻略微猶豫了一下,隻那麽一瞬,還是往懷瑾這邊走了過來。


    這裏懷瑾看得很清楚,他的右腿似乎受了傷,走起來一瘸一拐,但努力想保持正常的樣子。


    懷瑾看在眼裏,心中一動,卻也沒有作聲。


    等董旬走到桌邊,她隻微微一笑,“董師傅,最近可好?”


    董旬邊斟茶水邊嗬嗬笑著,“讓懷長官您惦記了,我這兒都還老樣子,就隻這腿啊,老風濕又犯了,每天上上藥也還好。”


    懷瑾心中思忖,這哪裏像是風濕,看著像是受了傷,麵上卻垂下眸來,“董師傅可要找個老中醫好好看看,這毛病如果不治仔細了,等年紀再大些可就麻煩了。”


    “噯,噯,懷長官真是好人,多謝您的關心!”茶水斟滿,“懷長官您近來怎樣?”


    “還算順利,”懷瑾如是迴答,撿起桌上的菜譜,“還真是餓了,很久沒吃到董師傅的手藝了。”


    斟酌著點了兩樣小菜,董旬得了單子便退去廚房忙了起來,懷瑾呷了口茶水,一抬眸,見窗外巷子斜對麵的香煙攤子旁鬼鬼祟祟地站了兩個人,邊看著手裏的報紙邊不停抬眼往自己這邊瞅,她在心中嗤笑一聲,繼續慢悠悠地呷著茶水。


    不大一會兒工夫,顧劍昌端著個托盤走了出來,“長官,您要的餛飩麵、豆腐蝦仁、清炒茼蒿。”


    懷瑾點了點頭,“謝謝。”


    “您看看還有什麽別的需要嗎?”顧劍昌問道。


    懷瑾將他看了一眼,黑黑高高壯壯的一條漢子,之前那次來的時候自己並未在意,隻曉得他講一口江北口音,不是本地人,當時也就納悶了一下,董師傅之前畢竟是玄武城數一數二的淮揚菜廚子,怎麽就屈就於此,當時她給自己的解釋是,興許是被那塗掌櫃的事嚇到了,想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又或許一時找不到更好的東家,就先在這裏湊合了,可眼下過了沒有一年也有大半載,這董師傅卻一直留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鋪子裏。


    “好了,謝謝。”懷瑾答道,說完便拿起筷子,邊抬眼看了看斜對麵的香煙攤子。


    再看向顧劍昌,卻見對方也抬眼看著那邊,那一瞬他的眼中射出一種鋒利的光芒,一種不屬於這湯包鋪小掌櫃的鋒利。


    “噯,那長官您慢用。”顧劍昌再次看向她時早已換上了之前那副碌碌庸常的樣子。


    董知瑜一夜幾乎沒有合眼,或者說閉著眼睛,腦子裏不停上演著小電影,她心裏急,有那麽兩次恨不得穿好衣服偷偷潛到烏園旁邊觀察一下事情進展,但她知道不能這麽做。


    一大早便到了單位,希望能得到什麽口風,可一上午都是風平浪靜,身邊每個人的今天與昨日毫無差別,而她的心裏卻在糾結兩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北川死了嗎?


    愛人有危險嗎?


    到了下午,正巧文書小呂要去丁家橋送個文件,但她鬧了一天肚子痛,董知瑜便自告奮勇幫她去跑一趟。到了丁家橋,她前前後後轉了一遍,並沒有看到懷瑾的軍普,這讓她心裏更沒了底。


    送完了材料,她拐進一側的軍政部大樓,樓上樓下走了一圈,偶爾與幾個人擦身而過也是感覺正常得很,並不像發生了什麽事的樣子,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又不敢貿然去找懷瑾,萬一她……細想便覺得恐怖至極,董知瑜甩了甩頭發。


    正滿懷失望準備離開,那邊懷瑾的機要秘書卻迎麵走了來。


    “喲,董翻譯,串門子呢?”


    “哎,餘秘書,來送份文件。”


    “哦,哦,”機要秘書走到董知瑜身邊,卻停了下來,似乎稍稍琢磨了一下,便又開了口,“董翻譯,我這有個事兒,你一定愛聽。”說完衝她眨眨眼,極盡賣關子之能事。


    董知瑜也笑了,“什麽事啊,餘秘書?”


    那邊機要秘書輕輕笑出聲來,媚眼含春道:“我可是剛得來的消息哦~”


    董知瑜見她那副逞嬌呈美的模樣,心裏突然冒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以前她倒沒多想,今天看這懷瑾的機要秘書,竟頗有幾分姿色,說話做事又機靈得很,懷瑾是不是每天還覺著挺賞心悅目的?自己想見她一麵這麽難,這餘秘書可倒好,從早到晚都能和她待在一起,想找她也不用這樣掖著藏著的……心裏想了這些許,臉上都冷了下來。


    餘秘書見她被自己這麽一揶揄,話都說不出了,隻當她真正是個嬌憨的人,又笑了起來,“好啦,我就不跟你賣關子了,告訴你哦,山東那邊傳來消息,咱們葉帥下月底要迴來一趟。”說完笑眯眯地將董知瑜看著,等著這個好消息能帶來的美妙反應。


    “什麽?”董知瑜幾乎驚唿起來,她最怕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餘秘書瞅著她,這反應倒有點怪,不過下一秒就當她是太過激動,“千真萬確,你們小兩口下月就能團圓啦!”


    董知瑜怔怔地看著她,半響才反應過來,臉上也曉得笑了,“他這一走可真夠久的。哎?懷參謀知道嗎?”


    “懷參今天一天都沒來,不過等她明兒來了就知道啦。”


    “她怎麽沒來啊?”


    “她呀,最近事情確實多,家裏走水的事你知道吧?前幾天不是住在烏園嗎?我們這邊帶她把房子找好了,挺漂亮一宅院,但很久沒人住了,找了人翻修,懷參經常就要過去看看。”


    “前幾天住烏園?現在不住了?”


    “哦,今天一早又搬出來了,”說著壓低聲音湊到董知瑜耳邊,“烏園的事兒好像複雜著呢,要我說,搬出來也好,你可別說是我說的。”


    “喔,”董知瑜答應著,腦子裏卻在飛速轉動,從餘秘書這口氣聽來,似乎沒發生什麽對懷瑾不利的事,但感覺烏園確實是出了事不假,如果昨天下午北川沒死,如果懷瑾開啟了最終方案,那麽這會兒她應該在接受審問,有可能北川讓那個“巧合”一槍崩了,這樣的話,烏園的客人被要求搬出來是正常,“那懷參謀搬到哪裏了?”


    “京都,她上午給我打了電話。”


    董知瑜心裏鬆了口氣,這聽著暫時應該沒事,可隨即那股酸溜溜的滋味又湧了上來,自己百般想找出的答案,懷瑾卻一個電話打給了她……


    “她沒事就好,”董知瑜訥訥地說,“那我先迴去了,多謝餘秘書告訴我這消息。”


    至於什麽消息,董知瑜說的是懷瑾的消息,餘秘書聽的是葉銘添的消息,便又嘻嘻笑道:“謝什麽啊?迴去準備準備吧,下月底很快就到咯~”


    折迴外交部,收拾了東西便去湯包鋪子解決晚飯,一進門就看見顧劍昌瞅自己的神色頗為凝重。


    找了個機會去到廚房,顧劍昌看見她就說:“懷瑾中午來過。”


    “啊?”董知瑜一時不知從何問起,從何說起。


    “她今天找過你嗎?”顧劍昌問道。


    “沒有。”


    “我猜也沒有,她被兩個特務跟著。”


    “究竟怎麽迴事?”


    顧劍昌把懷瑾中午來吃飯的事、以及自己看見街對麵特務的事簡單描述了一番,“她沒說什麽可疑的話,但我想不通,她怎麽會摸到我這裏來?而且是在明知有人跟著她的情況下?”


    “顧叔您先別急,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我下午聽說她從烏園搬到了京都賓館,京都不是離這裏挺近嗎?興許她真的就是想念董叔的手藝了。”


    “我覺得不像。我有種感覺,好像她知道什麽……老董的腿,”顧劍昌歎了口氣,“她也看見了。”


    “那……難道顧叔您懷疑她故意把特務招過來?”


    “這倒不至於,隻要她沒叛變,我們和她就是一條船上的人,船一旦翻了就一起落水。不過,知瑜,你前幾天是怎麽跟她說的?”


    “就按照顧叔和我說好的那樣啊,跟她說有抗晦鋤奸團的同誌會一起行動,她也沒多問,畢竟社會各界都有組織和團體在積極抗晦,上迴協助我們救她的馬修,還是個洋人呢。”


    顧劍昌略一沉吟,“這事有點不妙,她是你的上級,你們這是一條非常隱蔽的線路,她不多問我就覺得有些蹊蹺,知瑜,你要小心行事啊。”


    董知瑜此時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兩頭瞞兩頭說謊,對懷瑾,她要小心不能透露湯包鋪的情況,對組織,她要編出這些話來,不讓他們知道懷瑾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件事。從小到大,她似乎都沒撒過這麽多謊,又是對著最信任自己的人。


    “顧叔,我會小心,下次我留意著,看她有沒有什麽異常,不過……”董知瑜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出來,“咱們應該對懷瑾放心,之前塗掌櫃和她一直合作,她從未走漏過半字風聲。”


    “塗掌櫃是塗掌櫃,你是玄統司派過來的,如果讓她知道你是赤空黨人,就意味著你是潛伏在她身邊的臥底,到那個時候她對你是否像對塗掌櫃一樣仁慈,就難說了。”


    董知瑜低下頭,“我知道了。”


    “知瑜,從這一係列跡象來看,我們認為北川被成功暗殺了。”


    “嗯,我想也是,且應該是方案一奏效了,”董知瑜將下午餘秘書的話說給了顧劍昌,“否則她不可能還這麽自由。”


    顧劍昌點了點頭,繼而又說道:“但你這段時間千萬不要找她,不要讓盯梢她的人注意到你。”


    “我知道了,我想懷瑾也是這樣想,所以才一直沒有找我,或許……”董知瑜歎了口氣,“她連電話都被監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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