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的冰冷溫度剛剛抵達懷瑾的大腦,訓練有素的身體便條件反射地做出了反應,那邊也不是等閑之輩,剛一感受到懷瑾周身肌肉的蓄力變化,便開了口:“別動,我的槍可不長眼睛。”


    那一瞬間懷瑾先是感覺出對方同樣強大的應對力,定了身體,幾乎在同時又對這把聲音作出了判斷:“馬修!”


    那邊董知瑜也反應過來,低聲驚唿道:“馬修?你幹什麽?!”


    “知瑜,這個女人太危險了,你知道嗎?”


    一時三人全部定格在那裏,誰也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麽,該從何說起。


    “前些日子我去天津交貨,她便一路跟著我,”馬修到底是有備而來,便接著說起來,“她開槍打傷了你的人,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來。當時我念你當初拚命救她,就隻給了她警告,讓她走了。沒想她迴了玄武,你就出了事!”


    懷瑾依舊沒有搭腔,這些在她看來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相信董知瑜自有定奪。


    “馬修,你放開她。”


    “知瑜!她離開天津後,我越想越擔心,便馬不停蹄地趕了迴來,可你還是消失了,我去找她,問你的下落,她一開始還不承認,最後才告訴我,讓我去軼縣長江渡口去找你,我連夜趕過去,一路上卻遭遇晦軍空襲!我一麵擔心這是她的圈套,一麵又擔心你的安危,萬一你真的在那裏怎麽辦??我開著車,邊躲著炮彈邊尋你,後來去了一個村子,那裏的村民告訴我,這個女人把你帶走了!於是我又迴玄武,可你卻從沒迴來過!”


    董知瑜透過街燈昏黃的光線看著馬修,他確是憔悴,滿腮未及收拾的胡渣,眼窩陷得更深了,平日裏極講究的襯衫這會兒狼狽不堪地貼在身上……


    “馬修,可我不是安全地迴來了嗎?你先放下槍。”


    “要我放下槍,你先告訴我,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是什麽人!”


    “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更知道,”董知瑜走上前一步,攔開馬修那把抵在懷瑾太陽穴上的槍,“我知道你關心我的安危,對此我很感激,但如果你相信我,請不要再追究這件事情了,我們,自有我們的苦衷。”


    馬修那雙本是翠綠澄澈的眼眸這會兒布滿了血絲,他拿這雙眸子將董知瑜看了看,又將懷瑾瞧了瞧,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他看不穿的事情,即便真看不穿,他也可以聳一聳肩,輕飄飄地把它聳之身外,唯獨這一件、這一人,他想不通也聳不掉。


    “瑜兒,你先進去,我想跟馬修談一談。”懷瑾這才開口。


    董知瑜看了看馬修,見他沒有反對,“嗯。”她答應了一聲便拿出鑰匙打開門進了屋。


    剩下懷瑾和馬修站在空曠曠的天台上,懷瑾走到護欄邊,看著靜悄悄的巷子,又看向玄武城的半邊天空,她摸出煙,先遞給馬修,馬修抽出一根,她也抽出一根,就著他遞上的火機點燃。


    “你救過我的命。”懷瑾吐出嫋嫋一絲白煙,透過仲夏夜晚那薄薄的霧靄看著遠方。


    “我不知道我救的是誰。”馬修點著了自己的煙。


    懷瑾轉過頭將他看了一眼,隻見他平日裏那副吊兒郎當、天不怕地不怕的調調消失不見了,渾身透著一股她從未見過的認真與……頹廢。


    “那你當時為什麽救我?”


    “因為她,你如果看到她當時來找我時的樣子,就明白即便是撒旦也會幫她。”


    懷瑾重新看向那半城的層層霧靄,“撒旦不會幫她,我恐怕天使也不會幫她,”頓了頓,“你說過,你喜歡她。”


    “對。”


    懷瑾緩緩吐出一圈煙霧,“你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


    馬修看著她,那白色的煙霧包裹著她,似乎更為神秘了,這個問題震懾到了自己,是啊,董知瑜又是誰?


    懷瑾輕輕笑了笑,“你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又何苦追問自己救下的人是誰?”


    馬修也笑了起來,“我原本並沒有追問,但懷小姐最近的行為,讓我不得不問。”


    懷瑾不再接這一茬話,過了很久,“美國近期的動作,想必馬修先生你有所耳聞?”


    “石油禁運?”


    “沒錯。”


    “哈哈哈,我早料到了。”


    “馬修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戰爭是政客的遊戲。”


    懷瑾不禁笑了起來,“可惜,你是個發戰爭財的商人,我是個靠打仗加官進爵的軍人,戰爭是我們最為關注的遊戲。”


    馬修也笑了起來,“這話不錯,”頓了會兒,“美國當局的遊戲在我看來就是兩股勢力的對決,‘戰’或是‘不戰’,雙方各自為著自己的利益考慮,就看哪股勢力最終占領國會和白宮。”


    “那麽,馬修先生希望?”


    “我希望天下大亂,這樣我才有錢賺。”馬修說完便徑自笑了起來。


    懷瑾眯起眼睛,“你不是這樣的人。”


    馬修將煙蒂扔掉,展開雙手撐在欄杆上,肩上的厚實肌肉從鬆垮垮髒兮兮的襯衫中繃了出來,“懷小姐,兜了一圈,你究竟是什麽人?”


    “一個有良知的韜國人,”懷瑾吸完最後一口煙,將它掐滅,“我和董知瑜,不過是兩個有良知的韜國人,我們渴望和平、自由、民主,渴望蒼生百姓的安寧與富足,其他的相對而言都不那麽重要了。”


    “好,既然你相信我不是那樣的人,那麽我也相信你。”


    懷瑾露出一個微笑,“馬修先生,如果我沒猜錯,她還欠著你一半的軍火錢,你該好生迴去歇著,等她改日把錢給你送去。”


    “這也不重要。”


    “這很重要,”懷瑾轉身,“這是她答謝你的方式,朋友和朋友之間,便是如此,你喜歡她,可你們,隻能是朋友。”


    “為什麽?”


    懷瑾在暮色中立著,“因為,她對你除了友情再無其他。”


    馬修垂下頭,半晌又抬起,“這是她對你說的?”


    “這是我知道的。”


    馬修苦笑了一聲,“也許,是時候我問一問她了。”


    “也許吧,但你不會得到與之不同的答案,也不能是今天,她很累了。”


    馬修在原地佇立片刻,隨即邁開步子,“好,晚安懷小姐,請你帶我跟她說一句晚安。”


    “我會的,再見。”懷瑾伸出手。


    馬修伸手將她的握了一握,這便轉身往台階口走去。


    “馬修,”懷瑾叫住他,“我希望,今後我們倆誰都不會再拿槍指著另一個人。”


    馬修轉過身,拿兩根手指在腦側一劃,便又轉身走下了樓梯。


    懷瑾站在原地,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深吸了一口氣,這仲夏夜晚的新鮮空氣,也轉身走進屋中。


    “懷瑾,”董知瑜給她打開門,“他走了?”


    “他讓我跟你說晚安,所以你要安心。”


    “有你之處即為心安。”


    懷瑾的雙眸瞬間揉進了一層霧靄,許是剛才外麵那薄薄的一層讓她帶迴了房中,“瑜兒,”她將對方攬進懷中,“你就隻是我的,我就隻是你的,這一生,得一人心,足矣。”


    董知瑜鼻中酸酸的,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聽見懷瑾說這樣的話,雖然她深知懷瑾的心,可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似是頭一遭。


    “懷瑾,這一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懷瑾手中一滯,“我比你老,你若和我同日死,豈不虧了?”


    “我比你晚死才虧,一個人孤孤單單留在這世上思念你嗎?”


    “你……大晚上的不要說這些死死活活的,廚房在哪兒?我去給你煎藥。”


    “懷瑾,今晚留下來陪我,不然我心不安。”


    “嗯,好,不過隻這一晚,切記要避嫌,暗處不知有多少雙你看不見的眼睛也許在盯著你,盯著我。”


    “我知道了……我先收拾。”


    待屋中收拾妥當,服了藥,洗漱完畢,這才拖著疲倦的身子躺下。


    “瑜兒,別忘了今天路上我們商量好的事情,去了外交部一定要小心說話,不要有任何出入,周六我們照例去夜金陵聚會,老傅最近不見你,心裏也沒底。”


    “我知道了,你放心。”董知瑜抱著她溫潤的身體,鼻腔裏是那熟悉的發香,任世間紛擾,這便是心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破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四百八十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四百八十寺並收藏破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