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吉日,宋忠廣寒宮做東,宴請各位同窗,方便的不妨一起見個麵?”簡銘之大聲道。


    同窗聞言,紛紛上前,女生除了不便出席宴會外,也拋卻矜持,與男生一起,紛紛相互打招唿,見麵介紹自己。


    雷少軒不由暗驚。


    同窗當中,各色人皆有。


    如太尉之孫,相國之子,功勳權貴之後等身份尊貴弟子;也有科舉如簡銘之等才子,還有名門望族富豪弟子如宋忠等。


    雷少軒反而是最不起眼、身份低下弟子,因為有幾人也是邊軍推薦,卻出身豪門權貴。


    真正邊軍軍官多出身貧寒,缺文少墨,不通文理,粗鄙不堪,不少人對雷少軒投來鄙夷目光,雷少軒頓覺身上皮甲刺目,渾身不自在。


    說到底,雷少軒依然年少輕狂,免不了攀比之心,虛榮心作祟。


    既是同窗,自然不好意思獨自離去,綴在隊伍身後,向廣寒宮而去。


    離了國子監走出文華門,街道頓時熱鬧起來。


    牽馬的,抬轎的紛紛湧上前來。


    雷少軒頓時醒悟,太學弟子或騎馬或乘轎而來,馬匹、轎子不得越下馬碑,便讓馬匹、轎子隨從等候在文華街外。


    雷少軒無馬無轎,看著前唿後擁同窗們紛紛離去,苦笑一聲,獨自邁步前往廣寒宮。


    “雷校尉獨自一人漫步,好閑情!”


    抬頭看去,宋忠撇開仆人轎子,正笑眯眯看著自己。


    隨即醒悟,宋忠定是看到自己的窘態,特意等著陪自己,頗感意外,有些感動。


    心裏暗歎,此人不愧為商賈巨富之後,觀察細致入微,不因人貧而有意鄙視,不以權貴而刻意攀附,與之相處讓人感覺極其舒服,如此經商,焉能不富?


    更意外的是隨著rénliu散去,露出簡銘之和柳直身影,兩人正笑吟吟站在街道中間,向自己招手。


    雷少軒頓時心情大好,同窗也不全然勢利,對未來的太學生涯充滿期待。


    ……


    國子監文清閣四層。


    一個老者手裏拿著一疊檔案。


    “如此說來,此人竟然是真正憑軍功薦入太學的?邊軍總算未徹底墮落。”


    如果雷少軒在此,一定會認出,此人正是被自己諷刺在鳳樓風流的老人,國子監司業沈倫。


    “敬之,把他列入一等視察名錄。”沈倫對身邊一位灰衣教習道。此人是國子監丞邱敬之。


    “先生,此舉不妥。”


    邱敬之急忙道:“一則此時初入學,時機不對。視察名錄須入學後觀其學業品行擇優錄之,此舉違例且不合時宜;二則此人殺人如麻,戾氣過重,為官之大忌啊,或恐拖累國子監。”


    “蘇敏,你看呢?”沈倫看向一位白衣教習。


    蘇敏竟然是個美女教習,一襲白衣,飄飄欲飛,纖腰束肩,柔目輕眉。


    “先生,此舉確實不妥。”蘇敏認真道,“雖然他有些軍功,入太學軍功已酬,觀察名錄為日後重點培養之官員所用,需謹慎。”


    蘇敏話鋒一轉,道:“如此年輕便立有如此軍功,必是能力出眾,值得重點關注,但他身份卑微,可不錄入名錄,暗中予以保護,免得木秀於林,被人毀之。”


    “先生如此看重此子,不會想‘爾退蠻兵,我自風流’吧!”正伏案書寫的方青調侃、補充道:“此刻人正由宋忠陪著在廣寒宮風流呢。”


    文清閣內幾人哈哈大笑起來。


    西京,雲湖。


    廣寒宮是一座精致巍峨四層閣樓,位於雲湖東岸一處極大院落內,臨湖而建,風景極佳,乃是宴請賓客極佳場所。


    進入院門,大院內雕欄玉砌,青磚石壁,寬敞大氣且奢華。


    過月門,豁然出現一處精致花園,疏竹、繁花、石山,穿過靜謐的迴廊,便進入雕梁畫棟的廣寒宮內。


    進入一層大堂,鶯鶯燕燕紅粉佳人紛紛湧來,一一各自尋找目標,挽手拾階而上,來到四層。


    宋忠果然有錢,包下四層最大一個包間——攬月閣。


    攬月閣空間極大,分三部分,席廳,裏間,舞池。


    席廳擺著一張紅木大桌,足夠坐下二十個人;裏間別有天地,盡頭牆壁掛著帷幔輕紗,氣派非凡;舞池內,桐油木地板油光發亮。四周角落燃著香爐,香霧隱隱,淡香彌漫,盡顯奢華。


    四名迎賓女子貌美如花,身穿貼身錦繡絲綢高領裙裝,婀娜身姿,柔聲細語,襯托來賓尊貴。


    宴席未開,風華已顯。


    原以為相互不認識,然而雷少軒來到包間時,發現先抵達的同窗早已坐下,且占據符合各自身份的座位。


    預留空位當中,除宋忠的主人位置外,顯然也考慮了簡銘之和柳直,有人站起招唿兩人入座,卻無人安排雷少軒,眼看不知道該如何入座,雷少軒徑直走到最外麵位置坐下。


    宋忠歉意看了看雷少軒,雷少軒一臉坦然。


    酒席之上,免不了行令,對詩,說笑,炫耀,觥籌交錯,十分熱鬧。


    佛國有聖賢雲:孤單乃一人之狂歡,狂歡卻為眾人之孤單。


    莫名其妙地想起這句話,雷少軒不由啞然一笑,此刻自己便很孤獨,既如此且獨自狂歡吧!悄然獨自一人暢飲。


    太學學子或來自世家權貴,或來自豪門望族,或科舉錄取。


    然而濁世沉沉,世道多艱,貧賤之家又哪裏有能力供養弟子讀書?科舉士子大多出身世家權貴、豪門望族。


    隻有雷少軒出身死囚,真正來自邊軍,無疑是貧賤階層,與其格格不入。


    雖然同窗們並沒有刻意表現看不起之意,然而高高在上的舉止談吐,無一不顯示出疏遠和鄙視。


    雷少軒苦笑,也絕了與其結交之意,不卑不亢言談,不冷不熱地參與他們行令談笑,卻悄悄地喝酒,與身邊美女微星搭訕逗樂。


    酒過三巡,宋忠更是興奮,站起拍拍手,興奮大喊。


    “美女上場!”帷幔後緩緩走出四位美女,桌旁舞池起舞。


    絲竹隱隱,琴聲悠悠,美女翩翩,眾人開始放浪形骸,飲酒取樂。


    “微星,廣寒宮姑娘舞跳得真好,尤其是琴聲清麗脫俗,非同一般。”


    微星抿嘴而笑,嬌滴滴道:“雷少爺,您還懂琴聲?”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也難怪,雷少軒身著軍衣皮甲,穿著與眾人不同,且隱約與他人疏遠,顯然為人嫌棄其身份低下或者粗鄙。


    然而廣寒宮來客中各色人皆有,讓客人高興乃是微星本分,對雷少軒倒是無絲毫鄙視。


    “琴聲不完全懂,大概懂一半吧!”


    微星迷惑不解地注視著雷少軒。


    “琴聲合在一起我是不懂的,分開我就懂了!”雷少軒慢條斯理道。


    “此話怎講?”微星一臉迷惑。


    “琴聲,琴和聲合在一起的統稱。琴我是不懂的,聲音我卻懂,所以算懂一半,比如說話聲,哭聲,笑聲,放屁聲,凡聲都懂!”雷少軒一本正經道。


    果然粗鄙,微星想道。


    “雷少爺風趣幽默,想來雷少爺是懂聲音的。”微星微微一笑,神秘道:“一會便有好聽的聲音。”


    一曲舞罷,不一會,忽然帷幔後傳來優美之女聲:


    春色撩人,暗香隱隱,一縷青絲香潤,酒醒慵懶席上雲……


    歌聲低處婉轉鶯啼,高亢處穿雲裂石,此音隻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迴聞。


    眾人皆停住飲酒,品琴聽音,一陣寂靜,隻剩歌聲琴聲。


    “太妙了!是誰唱的?”雷少軒心裏十分佩服,歎道,“廣寒宮不愧號稱風流第一。”


    “這是廣寒宮今年的花娘唱的。”微星羨慕道。


    門簾揭開,緩緩走出一個秀麗苗條姑娘,纖腰窈窕,香肩秀發,麵罩輕紗,僅露眼眸,如秋水波光瀲灩,媚驚四座。


    “花娘香君獻唱一曲,且為各位助興,願與君同樂。”


    聲音清脆嬌嫩,蕩人心魄。


    “好!”吏部尚書四子張正大聲喊道,“我出一花請香君喝一杯酒。”


    “多謝張公子。”身邊姑娘端起一杯酒,香君移步席間,與張正對飲一杯。


    飲罷,張正得意洋洋環顧四周,方才坐下。


    “我出一花,請香君一杯。”簡銘之不甘示弱,道:“惟願香君芳顏永駐。”


    陸續有人出一花,請香君飲酒。


    “何謂一花?”雷少軒輕聲問道。


    微星愣住,直直看著雷少軒,如同看一個白癡,隨即輕笑。


    “一花乃是獻花之意,為香君獻一枝花,可請香君陪酒一杯。”微星低聲道。


    “我從未出入過如此高檔風月場所,沒想到竟然還有此規矩,可謂花樣繁多。”雷少軒心裏暗歎道。


    心裏一動,想起了遠在苦海的香梅,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不由心中黯然。


    “我也要獻一花……”雷少軒道。舉杯欲起,微星急忙拉住。


    “一花表示五兩銀子。”微星頗有些氣急道。


    雷少軒聞言愕然咂舌,北川衙役餘正一年俸祿才十輛銀子,在廣寒宮僅夠敬兩杯酒。


    隨即醒悟,微星見自己穿著普通軍服皮甲,多半認為自己囊中羞澀,花如此價格請香君陪一杯酒必然十分困難,頗為不值。


    同窗若有若無的疏遠與冷淡,讓微星認為自己不過是貧寒窮苦軍士,雖入太學卻並不富裕。


    在微星眼裏,自己多半是個窮鬼,雷少軒感慨不已。


    心裏有些好笑,卻對微星好感大增,道:“謝謝你,什麽時候你唱一曲,我也獻一花請你喝酒。”


    微星臉上浮現出向往的表情,向香君投出羨慕的目光道:“廣寒宮唯有花魁、花娘才有資格蒙麵紗獻藝,也唯有花魁、花娘獻藝,來客才願意獻花。”


    “何為花魁、花娘?”雷少軒好奇地問道。


    原來,廣寒宮姑娘皆各地精心挑選而來,容貌豔麗,聰慧伶俐。


    對這些少女,廣寒宮會精心調教,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並教授詩詞歌賦舞,年年考核,優中選優,評出最佳的女子,即為花魁,次之稱為花娘。


    花魁、花娘選出後,便麵罩輕紗,不再讓人睹其容顏。


    “這又是為何?”雷少軒奇怪地問道。


    不讓人見麵如何陪客人?說到底,廣寒宮不過是一家青樓。


    “廣寒宮雖為青樓,花魁、花娘卻不接客!”


    微星看著雷少軒,頗覺有趣。


    雷少軒似乎對西京青樓之事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


    要知道廣寒宮花魁、花娘名聲由來已久,花魁、花娘評選曆來是一件盛事,即便是西京街頭,老shǎofu孺、販夫走卒也都聽說一二,並津津有味談論。


    雷少軒顯然是一名粗鄙憨直的鄉巴佬軍士,也不知是如何進的國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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