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開始落雨的,或許從梅子尚未黃熟時就開始了?沈芸不記得了,也許很久,也許不久,隻知此時,它依然連綿無休地下著,窗玻璃被雨滴敲打滌蕩,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又模糊一片,窗外風雨聲匯融在一起,如淒婉的琵琶演奏,絲絲入耳,徘徊不散的憂戚。淒迷的梅雨,仿佛是誰許久鬱積的心事,眼淚汪汪,終化為雨水釋放,霏霏落在樓台亭閣,落在法桐飄搖的街道,落在更遠更深的記憶裏,霧般撲朔迷離。

    沈芸對鏡理妝,橢圓的梳妝鏡中,是一張單薄憔悴的臉,雙眸深陷,淡去了往日的光澤,唇微青,頰也蒼白,沈芸不由輕輕歎了口氣,這是自己嗎,那個曾經娟秀的沈芸哪去了,歲月真是殘酷,它的翻雲覆雨手,所拂之處,褪卻桃紅,將無可挽救的滄桑呈現出來,不由分說地給了青春一個無奈的注腳。抿抿唇,她找出那枚玫色口紅,抹了上去,看了半天,又以紙巾輕輕拭去,這才微舒了一口氣,她不喜歡濃妝豔抹,還是清爽自然些。快三十歲的她,唯一引以為傲的是身材,一米七的她依然綽約,因了消瘦,纖細的腰身更加不盈一握,玲瓏有致。翻來覆去,她試了好幾件衣服,都不甚滿意,最後,有點頹喪地翻出那件她所鍾愛的米黃束腰衫,再套上那條已洗得泛白的牛仔中褲,搭配那雙黃藍相間的寬帶涼鞋,將長發束起,看去也多了點風情,穿衣鏡裏,遠遠地,影影綽綽著一個憂鬱年輕的女子,憂鬱似滴,就象此刻窗外憂傷的梅雨。

    看了看鍾,九點差一刻,她拎起背包,打著傘,趟進了汪洋雨霧裏。

    今年的雨不似往年,往年梅雨如絲,若有若無飄在江南古城,少有今年這樣傾盆的。梅雨肆虐,漫天飄灑,雨聲不絕於耳,衝刷著街道樓群,似乎固執地要將它們還原本來的潔淨,卻不知隻是一時的假象,風吹斜雨,涼意漸襲肌膚,衣著單薄的沈芸一陣瑟縮。

    沈芸今天是去麵試的,好不容易托林岩找了份工作,林岩是沈芸同學林欣的姐姐,在二中教語文,人很隨意熱情,沈芸便和林欣一樣喊她岩姐。那天,在路上偶遇,沈芸提起工作的事,沒幾日,林岩打來電話,說事情有著落了,該工作悠閑,每日給女主人朗讀書報即可,她家保姆另有人做,讓她去了不必拘束,隨後約了麵試的日期。

    女主人是盲人,可惜了。電話裏,林岩遺憾地說。

    “不過,工資一月一千呢,打著燈籠也未必找到這樣的好差事!”

    是哦,這樣的工作已經很難得了,沈芸為之所動,自年初從化工廠下崗後,風雨飄搖,沒了工作,日子變得拮據,那點寒磣的失業救濟金,很快花了一大半,曾是廠裏化驗員的她,不是那麽容易找份工作的。嗷嗷待哺的女兒,每月需要大量的奶粉米粉,那個該死的唐輝,除了留給她們這套老房子,離婚後,就再沒來看過她們母女倆,聽說上月又結婚了,找了一個小他幾歲的女孩,當然了,以他唐輝唐璜一樣的外表,那樣的巧舌如簧——

    想起唐輝,沈芸心裏中藥般苦澀,和他的婚姻倉促而莽撞,一個月兒在雲間穿梭的晚上,她和他稀裏糊塗地擁在一起,唇和唇的膠合,藤蔓般彼此纏繞的身體,蠱惑的月夜,英俊的他,唇齒之間的蜜語,信誓旦旦的情話,迷失了沈芸,她把自己毫無保留地給了他,滿天的繁星下,羞澀的她,覺得自己也成了一顆美麗的星,輕飄飄閃爍在夜空。

    “我會對你好的,芸,我發誓!”花前月下,他曾那樣對月發誓,雙膝跪地,眸裏是灼熱的情焰,沈芸猶記,那刻的情景如在眼前一般清晰,然而,清晰的記憶,隻會給她帶來酸澀的悔痛,往事已不堪迴首。

    昨天,她把女兒送到母親家,女兒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可愛地眨巴著,不明了沈芸眼裏的依依不舍什麽意思,隻顧著把玩玩具,可就在沈芸轉身而去時,她卻突然哇哇大哭起來,門外,耳聞女兒嚶嚶音漸輕,沈芸也不由潸然淚下,但是,總不能呆在家中虛度年華,她還年輕,隻有二十七歲,她必須振作起來。

    工作有了著落,她的心暫時安定了點,可是,眼前的雨,依舊越下越大,永遠都不會停止似的。無際的雨霧中,看不清遠方,視線所及隻有幾米之遠,遠方一片白茫茫。沈芸的腳下,一路濺起稍縱即逝的水花,頑皮地和她捉起迷藏。斜雨趁機鑽入傘內,偷偷侵襲著沈芸裸露的腳踝。

    還好,陽光別墅就在附近不遠,穿過那個小巧的街心公園,陽光別墅在遠處高貴佇立,白色仿歐,風格不一的的建築,被一個個小花園圍住,一些婷婷玉立的花草婀娜著探出鐵柵欄外,打量著外麵的世界有什麽不同,刷成草綠色的鐵柵欄,賞心悅目地維持著它們的秩序。

    “陽光別墅17#.”沈芸掏出已經半濕的紙條,又仔細看了看。

    17#別墅,在別墅區的盡頭,二樓陽台上爬滿了綠色藤曼植物,密匝交錯的枝葉不屈不撓地向上攀緣,親密糾纏著,在雨中翩躚亂舞,旁若無人地低語嬉笑。

    朱紅的鐵門兩側,樹木蔥蘢。沈芸摁了門鈴。

    “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

    門開了,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白皙的圓臉上一圈密密麻麻的小雀斑,簇擁著擠作一團,顯得滑稽可笑,但是她白皙的膚色和會說話的細長眼睛,掩飾了這個小缺陷。她腰間係著一條碎花圍裙,笑意嫣然地看著沈芸。

    “你好,你就是沈姐吧?”

    “你好,是我。”沈芸點點頭。

    “哦,請進,夏姨在裏麵呢!”見沈芸一楞,她攏攏額前的劉海,莞爾笑了,“我是她家的保姆,叫我小青就是!”說完在前麵引路,進了院內。

    幾條鵝卵石鋪砌的小徑,在院裏蜿蜒伸展,小徑周圍是精致的花坪,野玫瑰玫紅的小花苞,因雨水的滋潤,更加嬌豔,在攢著勁兒綻放。此外還有芍藥紫羅蘭等姹紫嫣紅的花,招展著嬌羞的花朵,如一群彩衣少女在雨中翩舞。芭蕉的寬大葉子盛滿了雨水,雨打芭蕉,翠綠的蕉葉細細如吟。

    進了客廳,沈芸在心中微歎,湖藍的真皮沙發,白色亮晶輝煌的吊燈,收藏滿架的古董瓷器,炫耀著主人的華貴雍容。幾上隨意一把枯豔的幹玫瑰瓶插,渲染了一點清雅的田園氣息。

    小青帶沈芸上樓,木式結構的樓梯隱約作響,壁廊上懸掛了幾幅剪紙,吉祥的民俗圖樣,古樸典雅。來到樓上,一間寬敞的房間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在藤椅上閉目小憩,南窗沒有關,雨絲順著被風吹開一角的窗簾飄進來,吹打著木百葉窗劈啪作響,把絲絲涼意也捎帶了進來。

    “阿姨,沈芸來了!”小青趴在她耳邊輕聲說。

    那女人緩緩抬起頭來,她皮膚保養得極好,勻淨白皙,隻有淺淺的不易察覺的幾道皺紋。朱紅的高領衫,使她看去雍容沉靜,雖然眼睛由於全盲而空洞無神,卻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靚麗的影子。奇怪,這樣熟悉!沈芸看著她的臉,心中一陣疑惑,難道是她,不可能,但是——

    “夏——姨?”沈芸猶疑了片刻,終於喊出聲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梅雨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最後晚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最後晚餐並收藏梅雨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