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定洲很清楚僅憑阿迷州、蒙自兩個土司的三萬土兵,在雲南境內稱王稱霸是沒什麽問題的,其他土司不是他的對手,沐天波就更不是他的對手。


    但如果大明朝廷征調大軍前來征討,那麽僅憑阿迷州、蒙自三萬土兵,是絕對不可能扛住的,至於依附於自己的土司,朝廷大軍沒來時還沒什麽,朝廷大軍一到,這些家夥立刻就會作鳥獸散,不反過來打自己就不錯了。


    對於這,沙定洲還是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


    所以爭取朝廷承認取代沐家是最好的選擇,隻要取得了大明朝廷認可,他對雲南境內的大小土司就有了真正的發號施令及討伐的權力。


    那麽以他沙定洲的能力,一統雲南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等到完成對雲南的統一,他沙定洲也就擁有了跟大明朝廷叫板的實力。


    但是取代沐家世鎮雲南這種話,不能由他沙定洲自己說,得找別人來說,而且這個人還得有份量,不然說了皇帝也不會信。


    而王錫袞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因為王錫袞丁母憂之前是吏部左侍郎,執掌銓政。


    所以,盡管王錫袞的態度很差,沙定洲卻不生氣。


    “左塚宰,道理我都已經說了。”沙定洲十分耐心的說道,“我沙定洲真的沒有叛明自立的心思,我真就是因為不堪忍受沐府的欺辱以及盤剝才興義兵,而且你也都看見了,起兵之後我沙定洲並沒有濫殺無辜,各府各州的流官也全數留在任上。”


    “沙定洲,我勸你還是別費這心思了。”王錫袞輕蔑的說道,“你的那點小心思,還得瞞得了我的眼睛?我是不可能替你寫這信的。”


    沙定洲的眸子深處不由得湧起一抹陰霾。


    此時此刻,沙定洲真想一刀砍了王錫袞。


    但是很快,沙定洲又硬生生的控製住情緒。


    “左塚宰不願意向朝廷推薦沙家世鎮雲南,我也不勉強你。”


    “但是給楚雄城內的楊畏知寫一封勸降信,總是沒問題的吧?”


    “左塚宰,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為了不讓楚雄城內的漢民百姓生靈塗炭,我已經對楊畏知一再忍讓,可他要是再冥頑不靈,那我恐怕就隻能給各個土司下達必殺令,楚雄城破之後,雞犬不留!”


    說此一頓,又道:“還望左塚宰能好言相勸。”


    沙定洲說完就轉身走出囚犯營地,再不離開,他擔心會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直接就把王錫袞一刀砍了,這狗官實在是太可恨。


    剛出囚營,迎麵就看到部將杜其飛匆匆過來。


    “總府,不好了!”看到沙定洲,杜其飛便惶然稟報道,“剛剛接到平夷衛急報,說朝廷大軍已經殺到平夷衛,足足有數萬人!”


    “朝廷大軍?”沙定洲聞言遽然色變。


    但是下一刻,沙定洲的臉色便又恢複如常:“你慌什麽?有什麽可慌的?朝廷大軍遠來疲憊,而且不熟悉這裏的地形及氣候,雖數十萬人亦不足懼。”


    “是是是是,總府說得對,是末將失態了。”杜其飛慌忙致歉。


    “走,先迴大帳。”沙定洲邊走邊問杜其飛,“夫人和湯先生都在大帳吧?”


    “在,都在大帳。”杜其飛連忙道,“他們都在等著總府你迴去拿大主意呢。”


    匆匆迴到蒙自大營的大帳,沙定洲便見到了夫人萬氏以及心腹幕僚湯嘉賓,但隻見萬氏一口齙牙,麵目黎黑,身材也是極粗壯。


    所以說沙定洲真是個狠人,為了壯大自身實力竟不惜犧牲色相。


    當初沙定洲剛滿十八歲入贅到阿迷州之時,萬氏就已經年近四旬,足足比沙定洲大了將近二十歲,都可以當他的阿母。


    但也是因為這個,萬氏對這個小丈夫真是愛到骨子裏。


    為了討好沙定洲,萬氏先是弄死了親兒子,讓沙定洲當上了阿迷州的土司,接著又幫沙定洲驅逐了他的大哥,沙定海,讓沙定洲當上了蒙自土司。


    順便說一句,沙定海也曾經入贅過阿迷州,也是萬氏的前夫之一。


    幕僚湯嘉賓倒是一表人才,此君原先是臨安府的生員,因為屢試不第因而對大明有了深深的怨恨,最終淪為了沙定洲門下走狗。


    【注:這裏的臨安府是雲南的一個府】


    “夫君,王錫袞鬆口了嗎?”萬氏關切的道。


    “沒有,這狗官頑固得很。”沙定洲有些煩躁,又道,“不過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朝廷大軍都殺到雲南了。”


    沙定洲如果知道是崇禎禦駕親征,就會更絕望。


    “也是。”萬氏憂心忡忡的說道,“此番看來是沒有辦法善了啦。”


    “總府,主母,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走。”湯嘉賓啪的一合折肩,說道,“其一就是放棄昆明城,撤迴老寨佴革龍,固守待變,大明朝征發大軍千裏遠征雲南,日費何止百萬?勢不能持久,不出半年時間明軍必然自潰。”


    這狗腿子還是有點水平的,竟然能準確估算出明軍的後勤極限。


    但是萬氏卻舍不得昆明城,她太喜歡昆明城太喜歡黔國公府了。


    當下萬氏問道:“妹夫,除了放棄昆明城之外,第二條路是什麽?”


    湯嘉賓同樣也是個狠人,居然也娶了萬氏同樣醜陋無比的妹妹為妻室。


    “迴主母,第二條路就是盡起阿米州、蒙自三萬精銳,死守雲南門戶平夷衛!”


    湯嘉賓不光是個狠人,還是個聰明人,從不在萬氏和沙定洲麵前以連襟自居,而是始終秉持臣下之禮。


    “同時還要給東川土司祿萬億祿萬兆兄弟,寧州土氏祿永命、景東土司刁勳以及嶍峨土司王揚祖等奉上重禮再曉以利害,令他們出兵襲擾大明官軍身後,如此一來,大明官軍最多也就隻能支撐半年,半年之後必然糧盡而退兵。”


    “這怕是不妥。”萬氏皺眉道,“沐天波和楊畏知趁虛來攻打昆明怎麽辦?”


    “可以疑兵計震懾之。”湯嘉賓說道,“總府親率精銳走後,可以遣一大將率領數千老弱病殘詐稱精銳,屯兵於九渡河東岸,做出防禦楊知畏進兵之象,則沐天波和楊畏知必定認為此乃總府的引蛇出洞之計,進而龜縮楚雄不出。”


    稍稍一頓,又接著說:“不過世間沒有不透風之牆,朝廷大軍早晚會知道楊畏知仍還在楚雄負隅頑抗,然後必然會派人與楊畏知聯絡,等到楊畏知知道朝廷大軍已經殺到,則必然出兵進攻昆明,不過這至少也得三個月之後了。”


    萬氏說道:“也就是說,昆明至少得在楊畏知道的進攻之下堅守三個月?”


    “迴主母,就是這意思。”湯嘉賓自信的道,“朝廷大軍若攻不破平夷衛,則半年之內必然會糧盡退兵,到時候總府再率領阿迷州、蒙自精兵迴師昆明,正好可以趁此良機,一舉蕩平楊畏知所部,楊畏知一敗,沐天波在建昌也就從此孤立無援,彼時總府遣一能言善辯之士前往曉以利害,必然可以兵不血刃迫降沐天波,如此雲南定矣。”


    沙定洲道:“湯先生,若是盡起阿迷州、蒙自精兵於平夷衛,大概有幾分成算?”


    湯嘉賓道:“此就不好估計,還得視各方因素而定,比如朝廷大軍的兵力幾何,比如教化、王弄及石屏等土司是否得力,又比如朝廷大軍是否敢於分兵,凡此種種都有可能會影響到此戰之勝負,不過以屬下估計,勝負應該在四六之數。”


    “四六開?”萬氏鬆了口氣,“妹夫的意思是我們六,朝廷四?”


    “不不不,屬下不是這意思。”湯嘉賓忙道,“屬下是說我們的勝算隻有四成。”


    “隻有四成勝算嗎?”沙定洲的臉色垮下來,又問道,“那若是退守佴革龍嗎?我軍又能有幾分成算?”


    湯嘉賓道:“仍隻有四六之數。”


    萬氏急道:“都隻有四六之數,那豈不是一樣?”


    “是一樣。”湯嘉賓點點頭說,“因為佴革龍也有個致命的劣勢,雖然足夠險峻,然而山上卻沒有水源,一旦被朝廷大軍切斷山下之水源,最多堅持三個月,也就是說我阿迷州及蒙自大軍有可能先於朝廷大軍而崩潰。”


    “夫君你說吧,我們該怎麽辦?”萬氏目光轉向沙定洲。


    湯嘉賓的目光跟著轉向沙定洲,他隻負責分析利害以及提出建議,決定這種事就隻能是沙定洲自己拿主意。


    沙定洲沉聲道:“既然退守佴革龍老寨和拒守平夷衛的結果一樣,那就沒必要退守佴革龍老寨,傳我將令,大軍立刻撤圍,阿迷州及蒙自兩司的土兵立刻隨我前往平夷衛,其餘各司土兵從沾益州還有亦左迂迴過去,襲擾普安州,阻斷朝廷大軍糧道!”


    稍稍停頓了下,沙定洲又抬頭對著帳外喝道:“杜其飛!”


    部將杜其飛應聲入帳,拱手一揖問道:“總府有何吩咐?”


    沙定洲道:“本府給你留下三千老弱,退守九渡河東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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