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騎兵?!


    正準備放銃的勤王士子急環顧左右,便看到各有一支數百人的騎兵從左右兩側的山穀中飛快的衝出來,一下子就切入戰場中間。


    八百夷丁?勤王士子們一下子懵掉。


    不是說八百夷丁已經中了賊兵埋伏,隻剩百餘騎逃進太湖縣城了嗎?怎麽又有這麽多夷丁突然間殺出?


    但這確實是夷丁。


    八百夷丁和六千多勤王士子朝夕相處了將近兩個月,燒成灰都認得。


    鄭森甚至認出衝在最前麵的胡國柱,當即便大吼道:“號手,集結號!”


    啊哦啊哦的天鵝音頃刻間衝霄而起,聽到天鵝音響,勤王士子中的火槍手便趕緊把點燃的火繩給掐滅,長矛手們也將長矛豎起。


    今天這仗,怎麽打得有些莫名其妙?


    勤王士子們覺得莫名其妙,對麵的“賊兵”卻知道怎麽迴事。


    剛才八百夷丁進入山穀之中埋伏時,是當著左軍官兵麵進去。


    而且左軍官兵也知道這些夷丁歸順了朝廷,現在是大明官軍。


    所以除了左夢庚、金聲桓以及少數知道真相的部將,其餘左軍官兵還真以為有北方的土賊流竄到安慶府境內,而他們是來配合朝廷大軍剿匪的,剛才看到士子營裝備精良,並且披著清一色的棉甲之時,心下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這時看到夷丁突然間殺出,左軍官兵便紛紛收住腳。


    他們以為夷丁是來搶功的,再往前衝就容易引起誤會。


    萬一被夷丁不分敵友砍死,豈不是虧大了?這些蒙古騎兵可兇得很。


    左夢庚、金聲桓還有兩人麾下的部將也紛紛下達了中止進攻的命令。


    金聲桓對此感到有些遺憾,他是真的想要借這個機會展示一下實力。


    把士子營殺光肯定是不敢,但是殺掉幾百個士子展示一下他金聲桓的帶兵能力,他還是有這個想法,因為金聲桓存了個暗戳戳的心思,如果在這次“假仗”中展示出能力,或許有機會搏得皇帝垂青,那豈不是從此就攀上高枝?


    跟著左良玉混,總不如直接跟著皇帝有前途。


    隻可惜,皇帝最後反悔了,沒給他這個機會。


    夷丁騎兵飛速的切入戰場,又紛紛勒馬止步,停在戰場中間把士子營和左軍的兩萬多將士隔離開來。


    隨即夷丁的號角聲,士子營的戰鼓、天鵝音,還有左軍的喇叭、銅鑼、孛羅以及鼓聲就交織成一片,那真是叫一個亂,都不知道聽哪個?


    這時候,反應快的勤王士子也已經猜到真相。


    雖然有些費解,但是並沒有人對此提出質疑。


    因為他們相信,聖上這麽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當崇禎帶著朱慈炯、兀把炭以及百餘夷丁來到戰場時,傅山的軍醫隊已經將負傷的十幾個士子都救治起來,果不其然,都隻是受了輕傷。


    鳥銃在百步外開火,不可能打穿棉甲造成致命的殺傷。


    隻有進入五十步內,鳥銃、魯密銃的鉛子才有可能擊穿棉甲。


    一旦進入三十步內,鳥銃、魯密銃、三眼銃或者迅雷銃的鉛子就足以打穿棉甲並對棉甲保護下的士卒造成致命的殺傷。


    當然了,直接命中臉部則另當別論。


    崇禎招手示意六十多個士子長集合。


    “你們是不是有很多疑問?”崇禎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其中一個士子長,問道,“閻應元,你有問題要問朕嗎?”


    “沒有。”閻應元果斷搖頭。


    “沒有?”這下輪到崇禎愣住。


    老實說,閻應元這個迴答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是的,沒有。”閻應元搖搖頭,又道,“因為從一開始臣就已經看出來,這不過就是聖上精心設計的一次操練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廝殺。”


    “啊?這隻是一次操練?”鄭森等人麵麵相覷。


    “皕亨兄,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一個士子長問。


    崇禎也很好奇,閻應元是怎麽看出來這是一次操練?


    “破綻太多了。”閻應元澹然道,“首先是聖上和八百夷丁敗得太容易了,以聖上之統兵用兵之能,再輔之以八百夷丁之強大戰鬥力,縱然麵對上萬流賊騎兵也是可堪一戰,又怎麽會一個照麵就遭到賊兵重創?何況這夥賊兵並沒有騎兵。”


    “這?”鄭森、夏允彝以及王夫之等士子長麵麵相覷。


    之前閻應元沒說的時候,他們都沒覺得其中有什麽問題。


    可是現在經閻應元一說,他們才猛然發現這真是個大漏洞。


    崇禎笑了一下,又問道:“除了這一點外,還有別的漏洞嗎?”


    “有。”閻應元點點頭說,“第二個漏洞是,這夥賊兵太反常。”


    “賊兵太反常?”崇禎聞言一愣,又問道,“能說說哪裏反常嗎?”


    閻應元指了指前方的左軍,說道:“這夥賊兵看到我們展開隊形,並且明明看到我們裝備有大量的魯密銃,可是他們卻仍舊傻傻的跟著展開一字隊形,跟我們搞步兵對衝,而且他們明明有大量長弓,卻始終沒有放箭,這很不正常。”


    “你眼力真好!”崇禎以手扶額道,“這麽遠都能看清賊兵的弓箭。”


    “臣並沒有看清楚賊兵身上的弓箭。”閻應元搖了搖頭又道,“隻是臣發現賊兵除了前麵的刀牌手、火槍手,中間的長矛手之外,後麵還跟著好幾排步兵,這些步兵既不是火槍手又沒有長矛,所以隻能是弓箭手。”


    崇禎點了點頭,心說觀察力真敏銳。


    果然,能夠青史留名的沒一個善茬,閻應元真不愧是閻應元。


    閻應元能做到“表太祖十七朝人物,留大明三百裏江山”,並不是沒有原因的,戰陣指揮能力怎樣先不說,隻是這觀察能力及分析能力就無人能及。


    鄭森卻是怒了,生氣的道:“皕亨兄,既然你發現了漏洞,為什麽不提醒我們?我們剛才可是嚇了個半死。”


    其餘的士子長不約而同點頭。


    剛才是真害怕,他們差點就當了逃兵。


    “我倒是想說。”閻應元笑了笑又說,“可是又怕聖上治罪。”


    “閻應元,幸好你沒有說。”崇禎也是笑著說道,“不然朕這一番苦心就白費了,為了今天的這次操練,那可真是費了朕不少心思。”


    “是。”閻應元神情變嚴肅,接著說道,“聖上的這次操練,對於我們這些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甚至從來沒有真正的摸過兵器的勤王士子來說至關重要,因為聖上讓我們士子營在踏上真正的戰場之前,擁有了一次無限接近真實戰場的生死曆練!這將會使得士子營在首次踏上戰場之時的戰殃人數大幅減少。”


    崇禎肅然說道:“看來你是上過戰陣的?”


    “是。”閻應元說道,“臣與吳淞口海寇有過幾次生死搏殺。”


    閻應元想起來,江陰鄉勇與吳淞口海寇幾次混戰,每次死的最多的就是那些剛剛應募的鄉勇,他們就缺一次像今天這樣的生死曆練。


    但凡有一次這種曆練,麵對海寇時就能多三分活命的機會。


    “這就難怪了。”崇禎點點頭,又轉頭對鄭森等士子長說道,“你們現在不明白,但是等你們到了徐州戰場,跟建奴交過手,你們就會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頓了頓,又道:“天色也快黑了,你們還是趕緊找地方宿營吧。”


    打發走了鄭森等六十多個士子長,崇禎又帶著兀把炭來見左夢庚和金聲桓兩人。


    “聖上。”左夢庚和金聲桓兩人再次推金山倒玉柱,對著崇禎大禮參拜,不過這次崇禎就主動上前將兩人攙起身。


    “免了。”崇禎笑著將兩人攙起身。


    “朕先在這裏向你們兩個賠個不是,不過這麽做也是為了給士子營練膽,這樣將來踏上戰場麵對建奴之時,就多幾分活命機會。”


    “這個?”左夢庚和金聲桓麵麵相覷。


    剛才沒聽錯吧?聖上竟然向他們賠不是?


    古往今來,何嚐見過皇帝向臣子賠不是的?劉備?


    不是說從來隻有知錯改錯不認錯嗎?合著戲文裏都是騙人的?


    崇禎又道:“本來呢,要是時間充裕,朕其實可以將士子營化整為零,命他們深入大別山中剿匪練膽,奈何建奴南下在即,朕和士子營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所以隻能借助你們來給士子營練一練膽氣,實在是抱歉啊。”


    “不不不,聖上不可。”左夢庚和金聲桓剛才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次卻反應過來了,急得是雙手連搖,連聲說道,“使不得,真使不得。”


    崇禎笑了笑,又說道:“另外呢,朕已經給楚國公下了道旨意,把你們這兩鎮精兵調到了徐州,反正現在大明跟流賊的關係已趨於緩和,湖廣方向暫時沒有大仗可打,所以你們這兩鎮精兵留在湖廣也沒事,不如索性隨朕去徐州。”


    “臣等領旨。”左夢庚和金聲桓兩人隻能領旨。


    金聲桓心下其實隱隱還有些竊喜,跟皇帝混好啊。


    隻要皇帝不殺他,跟皇帝混比跟著左良玉混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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