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時分,崇禎終於下令宿營。


    此時大雨早已經停歇,但是地麵仍舊潮濕泥濘,然後士子們卻已經顧不上這些,草草的將帳篷撐起來,一個個倒頭就躺下。


    不到片刻,營地中響起如雷鼾聲。


    迷迷湖湖的睡了大概不到三個時辰。


    天還沒亮,啊哦啊哦的天鵝音突然響起。


    熟睡中的士子頓時間就被驚醒,先是腦子一片空白,這是人體過度疲憊之後的正常生理反應,幾秒鍾後士子長們反應過來。


    “起來了,趕緊起來,生火做飯,快點!”


    士子長的聲音響起來,處於失神狀態的士子紛紛驚坐起身。


    包括顧杲、吳應箕這些個世家子弟在內,都開始忙碌起來,這是他們踏上北上征途的第一夜,卻不是第一次露營。


    之前還在南京之時就已經搞過幾次野營。


    不過那時,最遠也隻是到紫金山住兩晚。


    那幾次野營留給士子的隻有美好的記憶,現在卻成了噩夢。


    很快,一口口的鐵鍋就被架起來,每組輪值做飯的士子開始取水做飯。


    然而還沒等到水燒開,已經被士子們從“友好盟軍”貶為“兇神惡煞”的夷丁就騎著馬飛奔而來,馬鞭如雨落下。


    “聖上有令,不許生火。”


    “聖上有令,不許生火造飯!”


    “啊?這是要我們吃冷飯啊?”士子們心頭發苦。


    沒轍,各個組的士子長便把昨天剩下的冷飯分下,再每人發一塊鹽巴,一小顆油麻丸算是調味品,還有一顆烏梅幹解渴。


    但是這點冷飯哪兒夠?塞牙縫都還不夠。


    然而軍令如山,肚子再餓也隻能夠忍著。


    其中最辛苦的還是輪值的那組前哨士子。


    其他勤王士子坐著還沒有動,這一組前哨士子就提前出發,負責探路。


    很快,第二遍天鵝音再響起,正休息的士子趕緊打點行裝、整頓旗甲,好吧,勤王士子此時並未配發甲胃,仍穿著襴衫。


    等天鵝音第三遍響起,便全體開拔上路。


    也許是因為休息了一夜恢複了不少體力,也許有其他打算,顧杲、吳應箕等世家子弟也不再鬧騰,開始老實行軍。


    但崇禎又豈會讓士子們消停?


    很快,鄭森等士子長就被召集到了中軍。


    等到鄭森從中軍迴來,懷裏卻多了一捆小冊子。


    “顧杲、吳應箕還有方以智,你們過來幫我分發一下。”鄭森道。


    顧杲站著沒動,吳應箕卻迎上前來問道:“這是什麽呀?莫非是兵書?”


    “沒錯,這正是兵書。”鄭森大聲迴應道,“戚少保所著績效新書,而且還是由聖上親自刪改修訂的。”


    “績效新書?”顧杲麵露不屑,哂然說,“本公子隻讀孫子兵法,不讀那些醃臢廝卒所杜撰的狗屁新書。”


    戚繼光雖是世之名將,但並不受文官集團待見。


    顧杲生長在官宦世家,也將文官集團對武將的鄙視全盤繼承了來,因而根本瞧不上戚繼光寫的績效新書。


    “子方,你少說兩句。”


    吳應箕小聲勸說顧杲,唯恐惹惱了鄭森。


    好在鄭森忙著分發書,沒功夫理會顧杲。


    吳應箕給幾個公子哥各發了本績效新書,又把最後多的一本給了顧杲,並且善意的提醒顧杲:“咱們好歹做個樣子。”


    然而顧杲卻連做個樣子都不肯。


    顧杲內心對這趟北上之旅已經失望透頂。


    所以他連表麵功夫都不願意做,甚至內心隱隱期待著最好觸怒了崇禎,再然後把他趕迴南京,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的迴去。


    於是顧杲直接將績效新書扔在地上。


    這一幕卻正好被分發完書籍的鄭森看到。


    鄭森臉色瞬即垮下來,走到顧杲跟前說:“把書撿起來!”


    “我不撿,你待怎樣?”顧杲這次似乎豁出去了,冷冷的直視著鄭森。


    “顧子方,我最後警告你一次,趕緊把書撿起來!”此時的鄭森畢竟才二十歲出頭,別說讓他殺同窗,施以鞭刑他都不敢。


    “大木兄,子方跟你開玩笑呢,別介意。”


    最後又是方以智替顧杲擦屁股,彎腰把書撿起來。


    鄭森鬆口氣,又環顧四周喝道:“聖上有令,績效新書必須得通背如流,三天之內就需通背第一卷之束伍篇。”


    “三天之後聖上將會親自抽查。”


    “發現有不會背誦者,鞭二十!”


    說完,鄭森又狠狠的瞪顧杲一眼。


    方以智趕緊將績效新書塞顧杲手裏。


    旁邊的吳應箕也勸道:“咱就隨便應付一下。”


    “對,就隨便應付下。”方以智也道,“以子方兄你的才學記性,背下績效新書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是吧,嗬嗬嗬。”


    然而顧杲隻是沉默不言。


    但總算沒有扔掉績效新書。


    而是很無所謂的把書攥手裏。


    ……


    朱慈炯相比顧杲更年幼,出身也更加高貴,然而朱慈炯內心對戚繼光卻沒有一絲的鄙視之意,此時他已經全身心的沉浸在績效新書中。


    “……第一等可用者,隻是鄉野老實之人。”


    “所謂鄉野老實之人,黑大粗壯,能耐辛苦。”


    “手麵皮肉堅實,有土作之色者,此為第一。”


    讀到這裏,朱慈炯忽然合上書頁,問崇禎道:“父皇,戚少保當年編練浙兵,所募之兵便是此等鄉野老實之人否?”


    “是。”崇禎點頭應道,“就是如此。”


    朱慈炯道:“可是父皇,這一個月來我與勤王士子交遊,從他們的口中得知,鄉野老實大人大多懦弱,此等懦弱之人真堪為兵?”


    崇禎說道:“此言大謬,事實並非如此。”


    稍稍一頓,崇禎又說道:“鄉野老實之人其實並不懦弱,但之所以給彼輩士子以懦弱的印象,是因為他們敬畏士人!或者說是敬畏士人背後的朝廷!如果麵對工匠商賈,又或者麵對化外的蠻夷,這些鄉野老實之人絕不懦弱!”


    “都說遼兵乃天下精銳,其實浙兵比遼兵更加驍勇善戰。”


    “當年渾河血戰,三千白杆兵及四千浙兵先後麵對數萬建奴鐵騎,鏖戰竟日,非但不落下風,反而陣斬三千多建奴!足可見其驍銳!”


    “此誠勁旅精銳!”朱慈炯聽得悠然神往。


    說到這一頓,朱慈炯又小聲問:“父皇,兒臣有一事不明。”


    崇禎反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朕,為何不直接征召川東以及浙西兩地之鄉野老實之人編新軍?反而要多費周章征召勤王士子?”


    “是。”朱慈炯道,“還請父皇解惑。”


    崇禎指了指朱慈炯手中的績效新書,說道:“答桉就在書中。”


    “答桉就在此書中?”朱慈炯有些茫然的重新拿起績效新書。


    片刻之後,朱慈炯腦海中有靈光一閃而過,當即興奮的說道:“父皇,兒臣明白了,兒臣明白父皇你的意思了。”


    “哦,是嗎?”崇禎笑道,“你倒是說說看。”


    朱慈炯說道:“川東白杆兵是怎麽訓練的兒臣暫時還不得而知,但是戚少保編練浙兵的秘訣就是這本績效新書。”


    “第一卷束伍篇,說的是如何選兵。”


    “第二卷號令篇,說的是軍中號鼓。”


    “第三卷軍法篇,說的是軍法條令。”


    “第四卷賞罰篇,說的是賞罰之目。”


    “第五卷行營篇,說的是行軍駐營。”


    “第六卷兵器篇,說的是火器操控。”


    說到這稍稍一頓,朱慈炯又接著說:“隻要記下這本績效新書,並照著書中所載的內容去訓練鄉野老實之人,就能得到一支精銳之師!”


    “但是父皇你隻有一個人,窮半年之力也就訓練一支百人之旅。”


    “所以父皇才要征召士子,因為士子識字,短時間內即可記下績效新書全篇內容,然後照著書中之內容練兵,如此六千士子便可在半年之內編練六十萬人!”


    “真孺子可教也。”崇禎親昵的摸了摸朱慈炯的小腦袋,這小子的政治敏感性遠遠不如朱慈烺,但是軍事上的悟性卻要遠遠勝過乃兄。


    朱慈炯這話說到了點子上,這個就是學生兵的厲害之處。


    學生兵因為識字,有文化,不僅成材速度快,壯大的速度也要快得多,因為每個學生兵都可以擔任基層軍官。


    稍加磨煉就能夠擔任主官。


    就說眼前這六千勤王士子。


    到徐州戰場的血水中滾幾個來迴,隻要活下來三千士子,再把他們散迴家鄉募兵,等到再次聚兵時,就是三十萬大軍!


    這三十萬人或許不如浙兵、白杆兵,但也絕不會差太多。


    再輔以大量的火炮、火槍,與建奴進行野戰就有了底氣。


    到那時,明軍就再不用龜縮在黃淮防線之上,一味的被動挨打,而是可以更為積極主動的向建奴發起淩厲反擊。


    從這個層麵上來說,績效新書真是一本寶典!


    當然,崇禎印發給勤王士子的績效新書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本績效新書。


    崇禎在戚繼光的基礎之上,刪除了長兵短兵、短兵長用、射法拳經布城諸器等篇,對號令軍法及賞罰也做了大量精簡,但其精髓都保留。


    最後又增加了火器操控篇,共六卷一萬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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