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大亮時遲寧才安穩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過了午飯,再醒來就是下午了。 遲寧洗漱好出門,正巧看到顧淩霄背著農具迴來。顧淩霄精力使不完似的,朝遲寧說:“我去幫阿伯插了秧。” 放置農具的小角落裏,顧淩霄手上還沾著泥,用胳膊環著遲寧的腰小心不把人碰髒,說悄悄話: “南邊的山丘下有片茶園,茶園主人要出售,還種了很多桃樹,我嚐了口是酸的,現在還沒熟。” 遲寧的體溫偏低,冷玉一樣抱著很舒服,顧淩霄聽到懷裏人說:“想買?” “嗯。”顧淩霄點頭。 “你不管炎北了?” “我知道,”顧淩霄的聲音低落下去,心裏說了幾句美色誤人,歎氣,“什麽時候才能解決完眼前的事情,茶園真的風景很好。” 顧淩霄不能不管炎北,遲寧也有青楓的事要解決。 遲寧揉了揉顧淩霄的腦袋,琢磨著怎麽哄人幾句。 老伯轉到這個角落裏來,叫兩人去吃飯。 他們已經吃過飯,這是為遲寧專門加的餐。老人看兩人離得挺近,臉上的表情也舒展開:年輕人嘛,脾氣來得快去得快,過了一夜就和好了不是? 隻不過……老人看清遲寧的樣貌。 不是個女娃娃啊。 之前認錯了遲寧,老人不好意思了,吃飯時一個勁給遲寧夾菜,說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把遲寧碗裏堆得山高。 這餐還煮了鴨蛋,顧淩霄給遲寧剝了殼。 顧淩霄:“吃啥補啥,補補眼睛。” 遲寧:“……” 其實遲寧的眼睛沒有那麽誇張,略微腫了些,不湊近看不出異常。 吃晚飯兩人告辭,顧淩霄要給老人銀錢作為酬答,老人堅持不收,還要送他們到村口。 遲寧很感激地說了“下次見”。 老人笑得開心:“你們下次來,就能看到我的孫孫們。” 這裏是簇玉峰腳下的城鎮,依附於簇玉而生,走了一程後,顧淩霄指給遲寧看山腰上的那片茶園。 顧淩霄是真的很喜歡,遲寧因此陷入思考,種一片茶園真的足夠花銷嗎,養貓,養鳥,都要花很多錢。 午後的陽光很盛,落在人身上,把頭發和睫毛都鍍成淺金色,顧淩霄看遲寧皺眉,沉默了片刻才說:“一片茶園不夠。” “嗯?那還要什麽?” 遲寧認真道:“要整個山頭。” 因為這句話,顧淩霄一路忍著笑,臨近簇玉峰,天空中光芒越發熾烈。還沒正式進入夏天,溫度已經能讓人汗流浹背。 顧淩霄目力佳,抬頭一望,察覺到了異常,道:“天門開了。” 遲寧:“什麽?” “天門洞開,說明又有九重天的人下凡。” “師父說,他這次下凡,沒有稟報九重天。”遲寧沉吟,怕這次天門打開是衝青楓來的,“我們快迴去吧,師父別出了事。” “你不覺得青楓有問題嗎?你還對他深信不疑?” 遲寧不知道他們的矛盾為什麽激化到那樣的程度。 “臨壑山莊,你去替青楓取折扇時青楓和我說,無論我修為到了什麽地步,都不會有飛升的可能。這是九重天的決定。” 遲寧低聲道:“不公平。” “沒什麽不公平的,天界瞧不上我,我也不想與他們同流。” 遲寧:“我當然希望你能好。” 前路出現一點坡度,樹影落在兩人身上,視線時明時暗。 顧淩霄說起他之前的失蹤:“我迴了玄斷山一趟,因為那邊傳信來說有人試圖偷襲炎北。是修真界的人,一個小門派,名聲小到沒被邀請來參加陽曦會武。但其中厲害的人卻有很多,對付他們很費一番功夫。” 能讓顧淩霄覺得吃力的人不可能寂寂無名,難道是聽了誰的指令的高手? 遲寧問:“幕後指使人,是誰?” “沒問出來。” 遲寧:“但你心裏應該有答案了。” 顧淩霄不答,有時候,沉默就足夠透露出許多信息。 “師父大概在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遲寧說,“但這些事觸犯了你的利益,也就是觸犯了我的,所以我會站在他的敵對麵。”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青楓是引路星一樣的存在。 剛被帶上山時,青楓問遲寧的誌向是什麽,遲寧迴答說要好好修煉,成仙去找兄長們。 如果青楓現在再拿同樣的問題來問。 遲寧會答:“不知道。” 他失卻了唯一的目標,由此獲得千千萬萬種可能性。 遲寧現在有別的星星了。 可他依然沒法去推翻曾經這顆星星,因為那樣也是否認了當初的自己。 選擇和顧淩霄走時,遲寧甚至沒敢去看青楓的神情,現在想起來,心口還是悶的,他好像一直在告別什麽,從各種親密關係中剝離出來。 沈秋庭、解九澤、青楓……原先沉甸甸的東西變成缺失的空位,遲寧逐漸兩手空空。 遲寧的表情有些失落,顧淩霄想著法子來哄他: “我為什麽沒能早一點遇到你,和你一起長大,或者先於你。這樣的話,就能看到你每一步的軌跡,張開羽翼保護你,也先一步老去。” “好想快點追上你,當初應該毫不猶豫走過奈何橋的。” 這樣來,遲寧從前生命裏全部的痕跡,都有關於他。 遲寧有些鼻酸。 他住在簇玉峰的年月真的是太久了,久到如果顧淩霄不來,他就要和古木、青藤、山石化為一體,成為一個長久緘默的靜物。 然後因為生死輪迴,會有一場生死劫帶走遲寧的命。 沈秋庭給他抵了命。 顧淩霄帶來了大火、鮮花、冰糖葫蘆。 遲寧由此感到鮮活。 …… 上簇玉峰隻有一條路,走到林子深處會出現一座山門。 今日格外安靜,往常值守的弟子不在,宗岱等在那裏。 宗岱頭頂的樹枝一陣唏嗦響動,青鳶停在樹梢,下麵金猊弓身,偷摸摸躥上樹幹,往前一撲。 撲空了。鮮綠色的葉子嘩啦啦往下落,光滑的表麵折射陽光,偶爾星光似的一閃。 “別鬧別鬧。”宗岱勸架,把小貓箍進懷裏。 遲寧走進時,橘貓對著宗岱張口欲咬。 “怎麽在這裏等?” “我和戚師叔一起來的。”宗岱身上的軟甲硌到貓的尖牙,宗岱往旁邊一指,擠眼睛,“咱們峰上有大事。” 戚餘歌神情不算樂觀:“天界來人了。” 遲寧心中一動,天界的人已經到了簇玉峰嗎?他們是為了解九澤,還是青楓? “他們要處置解九澤?”遲寧問。 “是師父。”戚餘歌歎了口氣,“走吧,師父要見你。” 通往山巔的台階很長,因為特殊來客的到訪,弟子基本上都聚往大殿去了,路上空無一人。 戚餘歌看了眼身後跟著的顧淩霄,開口對遲寧說:“師父昨晚很生氣,因為你。” 戚餘歌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提醒遲寧多注意言辭。他看得出來,有了顧淩霄,遲寧跟從前明顯不一樣了。 一雙眼睛眼睛靈動地會說話,時喜時嗔,不再是總裏到外都冷冰冰的。 …… 大殿莊嚴肅穆,站滿了人。資曆深的弟子站在殿裏,新弟子排到殿外。 遲寧來時,殿內的弟子們正被趕出來,略擁擠地踏出門往外走。 統一的白色道袍晃動,像擊打出來的浪花,遲寧站在水流裏,逆向,看到殿內端坐高位的青楓。 青楓坐著,一抬眼看到了他:“阿寧進來。” 殿中央有位穿著紫衣的女子,麵無表情:“這些事還要說給外人聽嗎?” 青楓語氣不容置喙:“他可以聽。” 另外一個麵容很年輕的男人打圓場:“大家各退一步嘛,子菱,沒必要這麽鐵麵無情。” 麵生的一男一女明顯是九重天來的神仙,一舉一動間靈力圍繞,衣袍無風而蕩。 關了殿門,遲寧獨自麵對三位神仙,青楓先給遲寧介紹:“這位是司命。” 他並未提及女子的尊號。 司命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急得連多看遲寧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彌羅仙君,你不要讓小仙難辦。” 彌羅…… 遲寧依稀聽過,彌羅是九重天中的一座宮殿名。 “不讓你難辦,”青楓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帶縛仙鎖了嗎?” 司命的汗留得更厲害:“這…這誰敢捆您啊。小仙隻是要一個說法,千萬沒有不敬的意思。” 青楓笑了一聲,從喉頭擠出來的氣音,冷冷的:“但外麵的陣仗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