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寧入席早,坐在他的位置上,看著杯子裏嫩綠的茶葉旋轉著慢慢沉在杯底。  渾渾噩噩的狀態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遲寧被程翊風問了好幾次是不是晚上沒休息好。  嫩葉終於沉下去,遲寧用手貼了貼杯沿,果然熱茶都放冷了。  程翊風來看了一圈,見管家把程妤和顧淩霄的坐席安排在一起,頗為生氣:“這不是胡鬧麽,他們兩個分開,讓妤兒和李家小姐坐一處。”  管家“哎哎”地連聲答應,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打開座位名單來重新排。  遲寧手肘撐在桌案上,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會錯意,以為遲寧是來搭救他。  正巧遲寧和顧淩霄同是簇玉峰上的,管家頓悟地用毛筆在顧淩霄原先的位置上打了個叉,對一旁的仆人說:“位置改一改,把顧公子排在遲仙尊旁邊。”  遲寧:“……?”  其餘客人都已到齊,顧淩霄和程妤方姍姍來遲。  程妤看到剩下的兩個座位相隔頗遠,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  顧淩霄低頭和程妤說了些什麽,程妤才有點不情不願地入席。  一張長桌案後放了兩個木椅,顧淩霄在遲寧身旁落座。  遲寧把背挺得更直,肩頸繃出好看的弧度。  說來也好笑,昨天還親密到越界的兩人如今誰都沒有開口。仿佛那個秋雨夜是場迷夢,降落的大雨,在他們之間隔出了河。  顧淩霄和旁人敬酒,聊天,唯獨不看遲寧。  遲寧知道小徒弟招人喜歡,能和人聊得來。從前他引以為豪,現在隻覺得苦澀。  不知是不是早上吃多了糕點,遲寧此時喉頭發膩,沒什麽胃口。  他身邊冷冷清清的,能聽清筷子碰上碗碟的聲音。  從這場筵席開始起,遲寧統共也沒吃幾口,隻是聽著程翊風寒暄,眼神逐個看向旁邊的客人。  程翊風讓他幫忙挑一挑。其實遲寧是最不知好壞的,把黃泥當了金子,放在身邊這麽多年,什麽也沒覺察。  遲寧有心事,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久了。  等反應過來,那人也熱切地望過來。  祁家小少爺從小癡迷劍法,對遲寧孺慕已久,今天不但見到了,遲寧還獨獨看了他這麽長時間。  祁維心神搖蕩。  “遲仙尊,我根骨是不是很好啊。”祁維側身問遲寧。  “還不錯。”遲寧實話實說。  祁維一個激動,手裏酒灑出了大半。  “那……我能敬你一杯嗎?”  他慌亂地不行,說是敬一杯,實則喝完三杯後還在添酒。  遲寧按住他的手:“好了,那我也喝三杯。”  遲寧挺喜歡這個小少年,眼神很清,歡喜的心思藏也藏不住。  此時看著祁維,遲寧想起小徒弟從前毛躁莽撞的時候。  顧淩霄……他的莽撞是不是故意為之……  遲寧不知道了。  他什麽都不敢確定,雜七雜八的事情把他弄得糊塗。  斟了滿滿的酒,遲寧仰頭一飲而盡。  液體穿喉帶來滾燙熱意,難受卻也痛快,遲寧連喝兩杯,正欲倒酒卻被攔住了。  “別喝了。”  顧淩霄移開遲寧的酒壺。  對祁維道:“他不能喝太多,我陪你喝。”  祁維看著兩人,手尷尬地在衣服上搓搓,又把自己桌上的葡萄遞了過去:“吃水果嗎?”  顧淩霄嗆他:“人人桌上都有,偏吃你的做甚。”  祁維似乎從未遇過這樣的情形,無措地看著遲寧。  顧淩霄把遲寧的酒杯反扣在桌麵上,不讓他喝。  遲寧拿了個新酒杯,用被酒氣熏紅了眼睛看顧淩霄:“你怎麽能管到我?我們認識嗎?”第42章 遲寧的疑惑:萬一他花心呢?  遲寧鮮少這樣咄咄逼人。  詰問的話說出口,遲寧恍惚認為自己還在發燒吧,不然怎麽身軀發燙,內裏卻冷如寒冬。  顧淩霄不允,依然壓著酒壺。  遲寧最終還是喝了祁維敬他的第三杯。  用的祁維桌上的酒。  入喉的酒遠沒到要醉的程度,但頭已經開始痛。  遲寧大概是不能再和顧淩霄坐這麽近了,他有些失禮地起身,恰巧祁維旁邊的客人缺席,遲寧一意孤行換了位置。  他們這邊動靜挺大,程翊風朝這裏看過來,看見遲寧的臉色更差了些,問他要不要去休息。  遲寧說無礙,麵前的菜肴一下未動,酒倒是讓侍者新添了好幾壺。  祁維愣乎乎的,說:“我們家也有許多好酒,我下次挖出來給你嚐。”  宴會熱熱鬧鬧地結束,程翊風意猶未盡,又帶著賓客去靶場射箭。  遲寧沒跟去,他覺得悶,隻想透透氣。  臨壑山莊的路他還沒走熟,逛著逛著走到了湖邊。  下午天氣放晴了些,水麵上浮著細碎波光,偶爾傳來金桂香。  荷花枯了大半,亭亭的枝葉還留著。  遲寧看到這些,就忍不住想顧淩霄和程妤一起,采了最後一批蓮蓬。  脫去大氅,露出淡青色衣袍,遲寧坐在湖邊的石頭上,長風拂麵,他覺得胃裏的灼燒感緩解了些。  沿湖種了柳樹,垂柳末梢浸在湖水裏,遲寧伸手撥了撥,柳梢兒抖動著推出一圈圈水紋。  水紋還未消散,遲寧身側就多出來個人。  祁維不知怎麽找過來的,親親熱**叫:“遲仙尊。”  遲寧手指抵在唇邊,示意祁維噤聲。  “怎麽啦?”祁維小心地用氣聲說。  遲寧學著小少年的語氣:“你把我的魚嚇跑啦。”  “對不起,”祁維的第一反應是道歉,緩了好一會才問,“柳枝能釣出魚?”  青楓道人從前教導遲寧,說心靜方能參悟大道,譬如用柳枝垂釣。  師父跟他示範,果然釣出了隻鱸魚做晚餐。  遲寧試了許多次,也失敗了同樣多的次數。  “能,”遲寧迴答祁維,“但我心不靜。”  最近雨水多,秋水滿盈,遲寧所坐的青石底部被湖水淹過,素湍衝著石壁,發出嘩啦聲響,拍出白沫又很快破裂。  遲寧盯著白色水花,忽然說:“很無聊吧。”  其實這句話遲寧是指自己。  沒頭沒尾的,祁維卻聽懂了。  他耷著眼皮看遲寧,遲寧也抬眼望他。  遲寧的眼睛看人很舒服,目光比湖水還要靜謐,淺色的眸子裏是清的,不含雜質,又好像能容忍世間所有雜質。  祁維連唿吸都忘了。  在誇人這方麵祁維向來生疏,在姑娘麵前他臉紅得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況且是對著一直仰慕的遲寧。  琢磨了許久,脖子都憋成了紅色,祁維才結結巴巴道:“不無聊,你很……很幹淨。”  然後祁維看出遲寧在笑。  遲寧似乎天生喜歡無害的事物,簡單的,像鏡子一樣,你看它,它如實地對你反應一切。  所以縱然年月漫長,遲寧最懷念的始終都是活在森林裏的時候。  那時他有哥哥們,還有隻小狼。  後來入了世,遲寧遇見好人也遇見壞人,他們動機迥異,好壞參半。  簇玉峰雖安穩,但遲寧還是盡量少地跟別人聯係。  他把自己孤立了,也把自己保護了。  多年來乏善可陳。  麵前的小少年倒是屈指可數的,讓他樂於相處的人。  祁維被遲寧笑晃了眼睛,大著膽子問:“遲仙尊說我根骨好,那……那我能拜入簇玉峰嗎?”  遲寧答:“簇玉每年都會選拔新弟子,你也可以報名。”  “您門下也可以嗎?”  “我不收徒。”  祁維點了點頭,聲音低下去:“沒關係,我做外係弟子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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