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舌頭不是傻瓜,他知道八路軍留他,絕非僅僅為了一賞他一碗麵條,一定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果然,中午吃了115師師部小灶的一大碗滑溜筋道的抻麵後,陪同他一起就餐的麻子部長對他說道:“怎麽樣呀?味道還可以吧,這可是家傳的手藝啊。”但還沒等花舌頭發表評說,麻子部長又說道:“麵條你也吃了,學費我們也交了,你也應該當先生了吧?”

    “先生?”花舌頭確實有點兒糊塗。

    “對。”麻子部長眯著笑眼,說道。“我們師部的一些處長、科長都在等著你呢。你不是使用過美國裝備嗎,羅政委想請你向我們傳授一些使用美械裝備的體會。”

    聯想到那天羅榮桓好似隨便的一問,花舌頭猛然感覺到,這個八路軍政委太厲害了,他能從不經意的點滴小事上抓住機會,並最大效能的為己所用,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是,美國是當今世界的頭號軍事強國,美械正在陸續裝備國軍,它的自動化和摧毀性,是日式裝備所無法比擬的,因此,早一天研究美械,就會早一天獲得主動。作為國民黨武裝力量的一員,他非常清楚,國軍有的新裝備,很快就轉化成了八路軍的,這似乎成了一條規律。

    盛情難卻,花舌頭跟隨著麻子部長,進了一個二進門的大院,在院後的三間正房裏,坐滿了八路軍的軍官,更讓花舌頭意想不到的是,中間堂屋的地下,鋪了一張黃色的油布,在油布上麵,竟擺著美軍的一些槍械,其中有加蘭德步槍、湯姆森衝鋒槍和勃朗寧輕機槍……看到這些武器,我仿佛又迴到了險惡的緬甸戰場……

    講述美械裝備,對受過美國顧問訓練的花舌頭來說,應當是輕車熟路,但善於賣關子的花舌頭並沒用急於授課,而是拿出了江湖上的那一套,他首先摸起一枝湯姆森衝鋒槍,劈裏啪啦就是一套驗槍動作,僅這一招,就把那些八路軍軍官給唬傻了……

    花舌頭正眉飛色舞地講述著,忽聽得屋外傳來了一陣吆喝聲:“人來?咹?都他媽跑到哪裏了?咹!”

    一聽就是醉酒的聲音。

    “什麽?聽課?聽一個國民黨兵講課?”還是那個醉酒的聲音。“給我,給我停了!羅,羅政委安排的?誰也不行!他,他的手也太長了吧,咹?!”

    這時,花舌頭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警衛員,把陳師長架走,讓他到屋裏醒醒酒!”

    這個聲音很溫和,但也很有威力。不會兒,醉酒的聲音消失了。花舌頭忽地想了起來:剛才那個熟悉的聲音,就是羅政委的。

    看來,八路軍也是人啊!晚上,為了給花舌頭送行,麻子部長在自己的小炕上,支了一張小桌,備了四個小菜和兩瓶燒酒,並請來條子作陪。

    條子一進來,盤坐在炕頭上的花舌頭就把風涼話迎頭潑了過去:“嗬,臉上都放光了呀!唉,你們近乎了,我也該倒黴了,要殺要剮,盡著你們倆吧。”

    條子看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的麻子部長,垂頭喪氣地說:“唉,人家是該恨得不恨了,不該恨得反而恨開了。這不,我送她到師醫院,剛剛落下腳,人家就撅嘴巴了,讓咱‘開路一馬斯’。”

    麻子部長憋著笑,安慰著條子:“哎,這麽久沒見了,難免生分嘛。感情,要慢慢培養啊。”

    “培養?”花舌頭當著部長的麵,也沒給條子留多少麵子。“他倆呀,一塊石頭一根鐵,硬碰硬行,粘合起來,難!”

    “唉!”條子歎了一口氣。“我是一句話說不著,她就橫眉冷對,人家這位老花,把玩笑開得那麽大,一心思,竟然原諒了。”

    麻子部長一邊倒酒一邊說道:“肖兄弟這麽做,也是為了她好嘛。來,喝酒。”

    麻子部長是個自製力極強的人,喝了一些燒酒後,除了鼻尖兒發紅外,一言一行,還是那麽穩穩當當的。

    條子雖是個性情中人,沾了酒本應當意氣風發,但當著部長的麵,他卻要拿捏著自己,所以,他也沒有多少過火的舉動。

    而花舌頭可就不行了,越喝話越多,越說話越白。後來,他竟問麻子部長:“張……張副部長,你說,像我,到了八路軍,能當個啥官呀?”

    這可讓麻子部長犯難了,直說吧,傷他的自尊心,不直說吧,又找不到合適的表達方式,想來想去,他總算有了應付他的話:“這樣吧,明天,我去給你問問,幹部處長懂這個。”

    “錯了,你錯了,”花舌頭瞪著麻子部長,醉言醉語地說,“我不想當你們‘八路’,你們太,太嚴,太,太苦,我,我受不了。張副部長,我隻想掏你個實話,你看我,是不是材料。”

    “怎麽不是材料?不是材料我們那麽多處長、科長聽你訓導嗎?”麻子部長哄著他說。

    “真的?”花舌頭睜大血紅的小眼睛,問部長。

    “這還能假嗎!”麻子部長斬釘截鐵。

    “那好,你給我寫個委任狀,寫……”

    麻子部長沒想到花舌頭竟會提出這麽一個要求,他感到太滑稽了。於是勸解他:“肖兄弟,我寫委任狀,不管用呀。”

    “你寫,就你寫。夠弟兄,你這就寫。”花舌頭還來真的了。

    “我也沒公章呀。”麻子部長想推脫。

    花舌頭卻一把抓住部長的手,央求道:“不,不用公章,你按個手印,就,就中。”

    這可太可笑了!麻子部長見他死硬堅持,知道不順從是脫不過去了,也隻好拿著玩笑當真做:“那好,那好,我寫。”

    他從兜裏的本子上,撕下了一張紙,用鋼筆寫到:

    委任狀

    我115師特委任肖河飛兄弟為軍械教官。

    保衛部副部長張燕青

    民國31年秋

    花舌頭拿到這紙委任狀,十分當真地讓麻子部長找來紅印泥,按上了手印,然後雙手捧著它,洋洋自得地對條子說:“條子,你可聽好了,這迴我該挺著腰杆跟你說話了!我們村,進了沂蒙山四個人,你、簍子都混上了一官半職,就連蜻蜓一個女流之輩,也享受少尉待遇,可我呢,一直是個大頭兵啊,咱頭雖然大,可在你們跟前抬不起頭來呀!這迴呢?我就敢跟你們論比論比了,我,遠征軍幹過,騎兵隊幹過,這不,還跨著兩個黨,給八路軍當了教官,你們有嗎?沒有!老子也該牛起來了!”

    條子覺得挺好笑的,但為了不傷這個醉漢子的自尊,也隻好陪著他喊道:“牛了,是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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