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演講隊去新四師的第二天上午,戰區駐地的上空出現了日本偵察機,它們欺負中國軍隊防空乏力,一會兒高空盤旋,一會兒低空俯衝,播撒了大量宣揚日軍武力的傳單,鬧得人心惶惶。

    於學忠帶著警衛團向東邊的擂鼓山轉移了,而周複將軍卻騎著一匹戰馬,帶著一隊護兵,村裏村外地奔波,等到他所領導的政工人員和情報人員大部撤離了,他又飛奔到村南頭的一座廟前,迎候著將要歸來的演講隊。

    中午時分,演講隊的影子出現了。見了麵,周複示意大家都不要下馬,他首先說了些感激的話,然後用馬鞭指著天空上的日本飛機,對大家說:“各位同誌,你們屢經戰火,熟知敵寇,看到了嗎?日軍這次進犯,公開集結,耀武揚威,為什麽要犯兵家大忌呢?這就是要嚇趴一部分人。你們不要驚慌,按部就班地返迴各自的部隊。等打退了這次敵寇進犯之後,我還要集中你們,巡講到各部隊。尤其要派遣你們到八路軍115師去,讓你們的國民革命軍人之精神、中國革命軍人之精神,在他們的部隊熊熊燃燒!好了,你們先到政治部接待處吃飯,我要去擂鼓山了。再見!”

    說完,他向演講隊行了一個軍禮。

    在演講隊員恭敬還禮的時兒,侯老二卻縱馬奔到了周複跟前:“周主任,擂鼓山的轉戰預案,卑職曾參入製定,從理論上講,那裏確是防禦作戰的好地方,可是,這個預案已有兩年,敵寇又向來注重情報,所以……”

    一聽這話,周複的臉色嚴峻起來,他望著侯老二,深歎了一口氣,說道:“戰爭好多無奈,還是聽天由命吧。製定一個計劃艱難,改變一個計劃更艱難啊!”

    他一提韁繩,掉轉馬頭走了。但在臨別的瞬間,他留下了一絲令人迴味無窮的苦笑。

    要歸隊了,花舌頭吃飯連都不安分,他將一個饅頭掖進了隨身的灰帆布軍用挎包,一個饅頭按在了自己的嘴巴上,像個突出的木塞子,然後才跨上坐騎出了接待處。他邊走邊嚼,模樣很是滑稽。

    但臨出村時,他又收起了馬步。他想起了宣傳隊的蜻蜓,想起了這個嘴巴厲害的同鄉。對,應該跟她打個招唿。

    一架日軍偵察機圍著政治部那座大會堂不停地打旋兒,不知想幹什麽。花舌頭心煩地跳下馬來,看看四周沒人,掏出當家的嘩嘩地尿了起來,他攥著當家的,衝著日本人的飛機,自言自語地喊道:“媽的,看看誰硬!”

    撒完了尿,他牽著馬走進了會堂附近一個木柵欄的便門,他早就聽說,裏麵的幾排木板房是宣傳隊的。

    宣傳隊的女兵宿舍很簡單,也很整潔,裏麵有幾個女兵已經把背包打好,看來就要轉移了。他打聽蜻蜓,一個戴眼鏡的女兵神秘地對他說:“你到會堂裏去吧,她在排練呢。”

    媽的,都啥火候了,還顧得上排練!他一邊往會堂那邊走,一邊暗暗埋怨著。

    他拴好了馬,從側門走進了會堂,眼前的情景讓他驚詫不已:空曠曠的舞台、空曠曠的座椅,卻隻有一個人。她在舞台上,右手的食指旋轉著一個鑰匙環兒,一雙偏帶膠底布鞋,像玩雜技似的踩著舞台的外邊沿,不停地來迴走動著。她眯著光亮的眼睛,嘴裏念念有詞。更奇怪的是,她平時的中央軍的黃色軍服也已改變了顏色,成了地方部隊的土灰色。

    他摸不透她這是哪一出!

    他從台下走近了她,怪聲怪調地喊了一聲:“吆喝,啥時改行了,練開了架子,這可是俺老花的行道啊。”

    台上的蜻蜓並不理會他,但當他靠近時,她手上的鑰匙環突然飛旋而出,衝著他襲了過來。

    花舌頭畢竟是練家,順勢一把,抓住了鑰匙環,然後一個魚躍,飛上舞台。

    他把一張鬼臉湊近了她:“怎麽了,大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她飛旋一陣風,扭過了頭。

    “沒怎麽這是怎麽了?”他晃著她的鑰匙環,逼問道。

    “你別來煩我,get lost(走開)!”

    走南闖北的他雖然不懂英語,卻明白這一定不是讚美之詞,所以,退了一步,對她說道:“你這個毛丫頭,老子可不是你的撒氣桶!真是的,不識好歹!都這個火口了,老子能來看你,還給老子臉色!媽的,老子就不該來!”

    這兩個老鄉也真有意思,他一硬起來,她反而軟和了。

    “老花,你知道我現在心裏多難受嗎?”

    “怎麽了,怎麽了呀?”他忙不迭聲地問道。

    她一下守住了腳步,望著他,俊俏的瓜子臉上,盈出了兩朵晶瑩的淚花。

    “你知道嗎?大敵當前,周主任,卻讓我們宣傳隊歸建新四師,也就是行將投敵的吳化文,你說,我……我能接受嗎?!”

    “周主任?周將軍嗎?”花舌頭實在不敢相信。

    “是,就是周複將軍!”她痛苦地點點頭。

    花舌頭的小眼珠子提溜提溜轉了幾圈兒,質疑道:“他是咋想的?”

    “說得好聽,讓我們以愛國的意誌去瓦解新四師。”她一把奪迴鑰匙環,說道。“你說,吳化文去意已定,我們一群女孩子,能成啥事呀?!”

    她又狠狠地一跺腳,說道:“其實,就是怕我們拖累了突圍部隊。”

    “是啊,你們這些不拿槍的女兵,管用時很管用,累贅時很累贅。”花舌頭實話實說。

    “那也不能拿我們往虎口上送呀?”她說。

    “誒,咋能這麽說。”花舌頭眨著眼睛,安慰她說。“吳化文雖然有了想法,但我看他也是個重情義的軍人。都是一個戰區的,他不會難為你們的。”

    他想了想,又說道:“這次鬼子進犯,估計不會怎麽地新四師的。你們到了那裏,相比也是安全的,總比被鬼子抓去好吧?我看,這也是周主任下策裏的上策。”

    蜻蜓靜靜望著他,半看玩笑半當真地說:“看不出來呀,在政治部鍍了鍍金,水平見長呀。”

    花舌頭被她刺得一臉怨恨:“毛丫頭,不跟你說了!”

    他轉身就想走。

    可,她一隻手卻拽住了他:“你這個死老花,耍什麽脾氣呀!你是隻猜對了一二,沒猜對三四呀。”

    “三四?”他頗感費解。

    “知道嗎?周主任還有更長遠的打算呐。”她先是警覺地掃了周圍一圈,這才壓著嗓子說道。“周主任是啥?蔣委員長的重臣!他在給我們上訓導課時,曾隱晦地告訴我們,太平洋戰爭一爆發,就注定了日本的早日失敗。而日本敗了,就是國共兩黨的爭鬥了。到那時,國共雙方盡管咬著牙罵汪精衛,但都會去爭取這支強大的第三方力量。所以,在一定的環境下,重慶政府也會變相縱容一些有瓜葛的部隊去投靠汪精衛,壯大他們在南京政府的勢力砝碼,這就是‘曲線救國’‘曲線救黨’。”

    她的一番話,花舌頭似懂不懂,所以他也不好插言。等蜻蜓的話剛一說完,他就嚷開了:“大姐,大小姐,你就別再跟我擺八卦陣了。我還要迴去。沒事,咱走了。”

    “走,沒那麽容易!”蜻蜓又采住了他。

    “咋了?想娶我?”他有點兒氣急敗壞。

    “瞧你那熊樣!”她叼了他一眼,又不容置疑地說道。“想走可以,但得捎上我。”

    “啥?你要上騎兵隊?”他驚訝了。

    “對!我找簍子去!”她異常堅定。

    他這才有了燒香引出鬼來的感覺,趕緊對她說:“大姐,老爺,你饒了我吧!”

    “哼!”蜻蜓一下子扯下他的寶貝挎包。“你不從,咱就一塊兒在這裏等著鬼子來。無非是同歸於盡。”

    花舌頭沒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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