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兒拿著手裏那朵不知名字的白色花兒在天河邊上散著步,隻覺得清涼舒爽,她的忘憂泉太過冷清,而天河水洶湧澎湃,激蕩著自信與博大,是她更加向往的,不是一個人孤單的守著那一眼泉,等待著淵清的探望,然後看著他明亮的背影遠去,那光亮紮的她眼痛,他強大的仙元照明她的路,卻也照亮著他一次又一次離開她的路。


    司命搭著卯日星君的順風車迴府,看著還在天河邊上的淇兒,忍不住要提醒她一句快些迴去,天河晚間漲水會越來越冷,卻見到她身後粘著那個老在他府上搗亂的易小巫,他輕哼一聲若無其事的便迴了府邸。


    淇兒看著天河漸漸漲起來的水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時辰,想騰雲飛迴去的時候,看著身後的拖油瓶,她才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帶著這個不會騰雲的家夥過來看花!天河一漲水她自己才將將能夠飛過去,帶著他說不定就會一起掉進河裏淹死,要是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自己萬一明天睡忘了時辰,再來找他的時候,他肯定被凍成哮天犬了。


    她痛定思痛,看著易小巫可憐兮兮的抱著手指頭,動了動嘴唇,“今晚過不去了,在這邊將就將就吧!”


    小巫卻異常高興,撿了她身旁的位置,一頭倒栽下去就睡著了。


    一陣冷風吹過,小巫瑟索索的爬起來,他抖著肩膀,伸出手,默默握住了淇兒的手,淇兒轉身就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小巫捂著臉委屈道:“我.我好冷啊!隻是想握著你的手暖暖,你用得著打我嗎?好痛,嗚嗚。。”


    淇兒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她心忖:這人是怎麽升仙的?法力低微,不會騰雲,睡個覺還喊冷。。司命星君是老眼昏花了,還是吃飽了撐的許了他成仙?天後娘娘的親戚也不帶這麽丟人的啊!


    不等她反應,那頭小巫已經把她的手疊在掌中,靠在她肩膀上唿唿大睡,她被壓的睡不著,卻沒有想要推開他的念頭,她似乎覺得,被他握著的手,很溫暖,他的手很細膩,是整日閑散養出來的,不知不覺的,她就這麽看著傻乎乎睡過去的他,忘了抽迴手,她也不想收迴手,收迴手裏的溫暖。


    一身素潔白衣的淵清在天河邊上站了整整一夜,他看著那一雙依偎的身影,這次,他沒有用仙元點亮她身邊的黑暗,他隻是覺得,自己此時點亮的仙元,對她來說,是多餘的了。


    【五】


    易小巫似乎找到了他在天庭的另一樁差事,他陪著淇兒去天河邊看花,去司命星君府中八卦,去禦馬監幫老官掃馬糞,去各處的藏書閣查探淇兒母親的下落。一晃便是百年,他不覺,自己這樣的日子有多麽的開心,陪著那個肆意灑脫的淇兒。


    隻是,他們百年查探,仍然未曾得知有關她母親的一點消息,天帝那邊她不願去觸碰,而他對司命百般糾纏,司命終於答應,讓他們看看天命輪。當他將消息告訴淇兒的時候,她眸中含淚,他替她拭去眼淚,卻攔不住她想要看到母親的迫切,她先行去了司命府上,他來不及追上。


    他招來雲霧的瞬間,迴頭看著平日裏幽靜的泉水,湍湍急流的水,此時猶如女子幽咽的哭泣,他擔心淇兒看到天命輪後情緒不穩,便急忙追了上去。沒有看到此時泉水映出的女子的身影,嫣紅的嘴唇,小巧卻不夠精致的鼻梁,那雙眼中不知是忘憂泉水還是她眼中的淚。


    小巫漸漸加快了騰雲的速度,卻半路被一仙官攔下,說天帝傳召,他被仙官帶到靈霄寶殿,耽擱半日,天帝的意思是封他個職位,太上君上報,司命掌管事物頗多,想將他手上人間姻緣一職交與旁人,翻了仙官簿,見他升仙百年無所事事,便交由他此職。


    小巫覺得事出蹊蹺,卻心內掛著淇兒,滿口答應謝恩之後急匆匆出了靈霄寶殿,卻在殿門口撞見了躲著他的司命,他覺得不妙,上前便拽過司命的袖子,“淇兒不是去你府裏了嗎?你怎麽在這?”


    司命見躲不過,硬著頭皮抓住了他的手狠狠甩開,帶著幾分長輩的威嚴說道:“小巫,此番給你了個正職,好好做你分內的事便好。其他的,別多管。”


    他擼起袖子就要去揍他,卻被殿外的天兵給擋開,他們押著淇兒從他眼前走過,進了靈霄寶殿,他拚命的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殿內的太上君一拂袖,他便被那強大的法力彈出老遠。


    司命見他可憐,好生勸慰了他許久,讓他別再跟淇兒有牽連,他隻是將司命死死的摁在地上,揍得上天入地都沒人能認出他來。


    他在靈霄殿外跪候了許久,天帝帶著受傷的天後從他眼前經過,淵清一身素淨的白袍拂過他憂愁的麵容,他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淵清冰冷如的麵容上,嘴唇一張一合,他跌落在殿外的玉階上,腦子裏不斷迴響著他的話,淇兒刺殺天後,天帝震怒,將她鎮壓於淩霄殿下,永世不得放出。


    【六】


    淇兒靠在無邊的黑暗中,哭出了聲,沒有父母,她不曾落淚,被人看輕,她從來不哭,隻是,在她看到天命輪中,母親生下了她,身子漸漸變得透明,化作那一眼泉水,她在岩石上嚶嚶哭泣,而那高高在上的天後,卻笑得猙獰,因為這天宮中,再也沒有孟葉,那個將天帝之心占的滿滿的仙女。


    她怒不可遏,闖入天後寢殿,內裏卻連一個守衛甚至服侍之人都沒有,她氣的顫抖的身子,慢慢向幔幃內天後的身影走去,當她撩開幔幃之時,天後的腹中插著一把匕首,是司命府中的靈蛇寶刀,她時常拿著玩耍的東西,她再次看到了那張絕美卻笑得猙獰的麵容,她緩緩開口道:“你終於來了,你會跟你的母親一樣,哈哈哈。。”


    她第一次見到的父君,威嚴卻難掩蒼老的麵孔上滿含怒容,他向眾仙宣判,將她壓在淩霄殿下,永世不得放出!


    淇兒趴在這片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她伸手觸上的,隻有那波動的結界,而每到了一個時刻,她都能看見一身素潔的白袍,和無邊的光亮,她有些刻意的迴避,她總覺得,他的仙元,照的她的眼睛會痛,而她總會不自覺的想起,那個抱著蟠桃睡在岩石上,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的易小巫,他支持一會兒便會嗷嗷叫痛的仙元,陪她四處遊蕩,喜歡握著她的手的易小巫。


    天帝批閱完奏折,蓋上最後一個璽印,才將它放入盒中,璽,是他掌中之印,而天後樂璽,便如同這掌中印,朱砂鮮紅,時刻提醒著他,他是三界之主,眾生之望。他攤開布滿皺痕的手掌,看似掌握著朗朗乾坤,打開時,隻有可以吞噬靈魂的寂寞。


    輕撫著長長垂下的胡須,他走到大殿正中,打開玄光鏡,鏡中有個熟睡的女子,嫣紅的嘴唇,小巧卻不夠精致的鼻梁,她此刻閉著雙眼,他伸手想去觸摸,卻在下一瞬一拂袖,玄光鏡應聲而碎,蒼老的麵容盯著殿下,他鎮壓著的,他的淇兒,他最愛的淇兒,隻有鎮在他的寶殿之下,才不會受到傷害的女兒。


    天後樂璽受傷,天帝諸番安慰,靈霄殿上,天帝宣告眾仙,將為天後修建瑤池天台,以示對天後的敬愛,眾仙恭賀,“娘娘萬福!”


    精致而絕美的麵容上嘴角微微上揚,恰到好處的表現了她天後的端莊威儀,她想起那眼忘憂泉,她再得他寵愛又如何,連天妃的名分都沒有,妄想與他比肩,她樂璽才是他的天後!然後他的下一句話卻宣告了她的心碎。


    他起身站在眾仙之上,麵對著她,聲如洪鍾,“眾仙聽令!瑤池隻為天後而築,不得天後命令,連朕都不得擅入,違者,推出南天門,碎其仙魄,永世不得超生!”他狠狠拂袖,她耳邊的雲層裏,迴蕩著他的暗示,碧瓊華裳的瑤池,是他給她的牢籠,永世的監獄!


    【七】


    天上的時日,如同凝結在琥珀中的鬆脂,緩慢而悠長。直到天河彼岸的花兒都變得鮮紅無比,小巫折了帶著刺的花莖,將它收進袖子裏,跑去了靈霄寶殿,他順著十年來輕而易舉鑽進去的結界漏出的縫隙,來到淇兒身邊,她身側那層結界,他數十年來都不能損壞一點,他理了理鬢邊的白發,盡量藏到那為數不多的黑發之中,再催動自身仙元,使周遭明亮起來。


    淇兒懶懶的爬起來,看著結界外拿著一支花傻傻的向她招手的易小巫,明知接不到他手裏的花,仍然伸手覆上那隻手。觸不到他手心的溫度,沒有溫度的結界壁,卻在他的手心裏緩緩融化,那真實可感的溫暖,是從他的手中傳來的,不是冰冷的結界,是他溫暖的手!


    小巫抓住她的手,激動的叫著:“淇兒,我抓到你了,我能握住你的手了!”


    她看著結界外的明亮,唇角的笑意凝結了起來。


    靈霄寶殿內,淇兒用手擋著眼睛,她還不適應突然而來的刺眼的明亮。


    天後端莊的坐在天帝身邊,如花的笑靨望著他,輕若銀鈴之聲緩緩開口,“陛下,他們二人私自動情,有違天規,該如何處置?”


    天帝握緊的雙拳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開口道:“將她。。”


    天後樂璽及時提醒道:“陛下,請念及孟淇.始終是您的血脈!”一雙鳳眸之中似有淚花溢出,她略思量一番,迴稟道:“前日陰司上報,地底人手不夠,鬼魂不寧,不如將孟淇貶入陰司,永世不得返迴天宮!如此,還是饒她一命吧!”她盈盈下拜,俯首懇求。


    眾仙和道:“請陛下將孟淇貶入陰司,饒其性命!”


    天帝揮手示意,天兵上前抓住孟淇,他繼續說道:“將易小巫推出南天門,請火神執火刑!”


    “不要!不要!我求你不要。。”淇兒反抗抓住她的天兵,跪在殿內不停的向他磕頭,奮力嘶吼道。


    “陛下,不如洗去易小巫的記憶,命其終身為月老,掌管下界姻緣,不入輪迴,讓他們天下地下,永不相見。”淡泊卻不容置疑的聲線插入,眾仙噤聲,天後亦看著殿中的太上君,她塗滿蔻丹的指甲嵌入掌中,麵上卻仍是波瀾不驚。


    淇兒第一次在靈霄殿中與他對視,不是她柔和的師父,他是眾仙之首,權威的上仙,負起監察天帝的責任,他清冷的譚眸中沒有一絲波瀾,死寂的如同兜率宮的煉丹爐,百萬年如一日的寧謐。


    【八】


    這是淇兒第一次與他單獨相處,至高無上的天帝,他帶著她來到忘憂泉,她看見他蒼老的麵容上掩不住的心痛,他袖手一揚,那一眼忘憂泉化作他手中的兩片晶瑩,他同她招了招手,她走近,他將那兩片晶瑩放入她眼中,緩緩道:“這是你母親的精魂,她仍舊會陪著你。。”


    她濕潤的雙眼淌下兩滴水珠,卻笑著開口叫道:“父君。。”


    天河邊,淵清拎著昏迷的易小巫,在那裏等她,淇兒握起小巫的手,輕撫他這些年催動仙元而斑白的長發,她笑道:“連我們的血染紅的花兒,他都會忘了嗎?”


    “他再沒有過去,沒有與你相識的記憶,甚至不再是易小巫,而是月老,月下老人。”淵清依舊淡淡說道。


    淇兒看著被風吹起的他素潔的長袍,緩緩開口道:“以後,你便不用再催動仙元了。”


    她遠去的身影在他眼中凝成一個光點,直到黃泉路口,天河潮水漲起,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倒映在天河裏他的模樣,皺紋爬上臉頰,鴉羽般的黑發化白,他輕輕揩去嘴角的鮮紅,呢喃道:“我也該是太上老君了。”


    【九】


    兜率宮的童子取出丹爐中冉冉升起的丹藥,對太上老君道:“師父,百年之久,丹藥已成。”


    白眉上挑,淵清袖手一揮,帶著丹藥去了靈霄殿,將其呈給天帝,“不知陛下對我這千年來的努力,可否滿意?”


    冕旒下的三千煩惱絲日漸消落,而瑤池仙台,天後的容貌卻年輕的如同人間十七八歲的女子。他們都會老去,月老,太上老君,天帝。。隻有她不會。


    他向淵清點點頭,命他將丹藥送去瑤池。


    太上老君得天後允許,進得瑤池,親眼看著她將丹藥服下,方才退出。樂璽笑著看著那素潔的白袍翩然遠去,撫摸著身前隻繡了一半的海棠花。


    千萬年間,四季更替,那些海棠花都僅僅是繡了一半,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繡的不是海棠花,而是心底滋生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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