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孟言作為一個生命一個個體,就是在那個時候莫名降臨於人世。


    要說我可悲,那他其實更可悲,我父親至少陪我度過一段童年,但何孟言直到現在年過而立,都還不知道滕青青的出軌對象——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


    滕青青很得意,對於自己這個荒謬的壯舉。她挺著肚子告訴何高毅,自己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而且我現在就是不跟你離婚,有本事你休了我也行,那你就得自己去昭告天下,你被別人帶了綠帽子。


    之後滕青青幹脆遠去美國養胎,懷胎十月後帶著這個繈褓中的男嬰迴國。


    女人要愛情,男人要麵子。何高毅雖然天賦異稟,在商場上運籌帷幄,但在這件事裏麵,他卻也有著男人的軟肋,寧可屈辱,也不要丟這個人。


    因此,何高毅眼睜睜看著何孟言的出生。當年滕思芸呱呱墜地,何高毅為了表示對滕青青的尊重與真愛,破天荒地願意讓孩子跟隨滕青青姓。而這個孩子的出生,兩個人都像是故意欲蓋彌彰一樣,堅決地給他取了何姓,還跟了何家的孟字輩,喚作何孟言。


    何孟言的出身,從某種意義上緩和了滕青青與婆婆的關係。何家這樣的家族雖然受過高等教育,但依舊十分看重男孩的價值。這其實很諷刺,滕青青生下何家的後代滕思芸,被婆婆百般詰難,卻在終於誕下這個沒有何氏血脈的男嬰後,得到了一部分的尊重。


    好好一對夫妻,短短幾年恩愛後,更加同床異夢。其實那個時候,何高毅和之前的女學生早就斷了聯係,但是這個女學生走了,世界上還有千千萬個女學生。


    滕青青事業心很強,努力運用著何家的勢力,為自己的夢想添磚加瓦。何高毅也是如此,在事業上拚命打拚,到了晚上幹脆夜夜流連歡樂場。


    兩個人為了各自的麵子和目的勉強維係著夫妻關係,實際上卻隻剩下相互傷害,相互虐待。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一個機緣巧合,當時尚且年幼的滕思芸發現了自己母親一直在吃的藥瓶。拿到何高毅麵前,這位做丈夫的才知道自己妻子已經因為產後抑鬱,被可怕的病魔糾纏已久。


    滕青青假裝的堅強與高貴背後,其實是痛苦不堪的重度抑鬱。


    滕思芸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恨何孟言的,或者更早。滕思芸從小的生活環境讓她不由自主地成長成為一個很敏感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她不受何家上下待見,甚至不受自己脾氣詭異的母親待見。


    尤其是在何孟言出身後,作為家裏僅有的男丁,何孟言幾乎得到了一切滕思芸沒有的關愛與資源。


    為此,滕思芸問滕青青:“媽媽,我是不是,並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


    看吧,作為母親,滕青青多麽失敗!她傷害自己,傷害何高毅就算了,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她的自私和愚蠢,也多麽深刻地傷害了這一雙明明被她深愛著的子女,醞釀了後來多麽不可扭轉的悲劇。


    尤其是在滕思芸發現抑鬱症的藥之後,她小小的世界裏突然多出了“產後抑鬱”這個名詞,她什麽都不懂,僅有的理解就是——這一切都是這個令人討厭的弟弟造成的。


    但是何孟言還渾然無知,對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處境,他把滕思芸當自己最親愛的姐姐,殊不知姐姐把他當挨千刀的敵人。


    事情後來敗露在十年後,何孟言尚小的時候。有一次他身體不適,他的奶奶,就是滕青青的婆婆親自帶著他去醫院,結果查出來一些毛病說要數學。


    婆婆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她認為外人的血是不能用的,於是就拉來了家裏不受人待見的滕思芸,要求滕思芸給何孟言輸血,結果發現兩個人血型不合。


    婆婆當時就起了疑心,瞞著二人的父母,偷偷采了兩個孩子的血,找人做了當時還不算太普及的dna比對。比對結果表明,兩個人體內隻有一半的基因來源是相同的,換言之,兩個人要不然同父異母,要不然同母異父。


    婆婆一下子就炸了,自己何家是何等高貴,她一個小女子,竟然敢做出這麽有傷門楣的事情!她就說滕青青當年怎麽就莫名其妙懷了孕,逼著何高毅離了婚,敢情那個孩子根本不是自家高毅的。婆婆氣不打一處來,拉著滕思芸就去找滕青青理論。


    但婆婆千算萬算,唯獨想錯了一件事。真正不是他們何家種的並不是滕思芸,而是何孟言。她心愛的男孩是別人家的寶貝,她排斥的女孩卻千真萬確是何家的長女。


    麵對婆婆的誤會,滕青青順水推舟,運用了最後的智慧,肯定了婆婆的猜想,承認滕思芸是自己和外麵男人的結晶,何孟言才是何高毅親兒子,所以兩人基因不合。


    那天這對婆媳在房間裏談了很久,何孟言在門口,將一切盡收耳中。直到突然出現的滕思芸喊了他一聲,驚擾了屋內的人,何孟言才沒能聽到後半段。


    總之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滕青青離開這個家,再也不會迴來。至於滕思芸不是何家血脈這件事,婆婆要向何高毅隱藏一輩子,並且善待她。


    其實滕青青真的太聰明,這樣一來,何高毅以為滕思芸是親女兒,而婆婆以為何孟言時親孫子,隻要婆婆信守承諾,兩個孩子就都不會被虧待。


    滕青青要走這件事是瞞著何高毅的,她用最快的速度打包行李,趕在何高毅下班迴家前出了門,雖然誰也不知道何高毅下了班會不會迴家。


    但是這一雙子女這時候也大了啊,肯定不能同意,一人抱了一條大腿求滕青青留下來,滕青青說不行,哀求婆婆好好照顧這雙子女,便毅然離去。


    當時何孟言就急中生智,二話不說轉身就跑,滕青青問他去哪,他也沒說話。


    十分鍾之後,何孟言站在一棟施工未完成的樓頂樓,大概十來層吧,衝底下大喊:“你們要是趕我媽媽走,我就也走!我知道我還小,我走不遠,那我就從這跳下去,永遠和我媽媽在一起!”


    滕青青哪裏聽得清十樓上麵的兒子在喊什麽,但她到底舍不得自己親兒子啊,踩著高跟鞋就跑上去了,緊追在後麵的還有吃力的婆婆和年幼無知的滕思芸。


    那棟樓沒施完工,上麵連個護欄都沒有,十分危險。


    婆婆急的都要哭了,哀求滕青青快去把孩子抱迴來。


    何孟言大了,小男孩又靈活得很,東躲西藏的,根本抓不住。


    滕青青也急了,說媽媽不走了,你先過來。


    何孟言說他不信,他要媽媽和婆婆寫保證書,不然他就跳下去。說著他還站在一個斷壁殘垣處。


    意外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在滕思芸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何孟言腳下的水泥梁晃動了兩下,眼看著又要斷的危險時,滕青青衝了過去……


    “所以,我姐姐恨我不是沒有道理。”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感覺何孟言已經筋疲力盡了,“就是我,我不僅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還害死了我們的母親。”


    整個故事就是這樣,要說誰對誰錯,大抵也沒有對錯。愛情沒有對錯,母愛更沒有,滕青青的確太荒謬,但何高毅難道就對得起自己妻子了麽?這一對子女更是,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又在那麽複雜的環境中成長,誰又該為他們的童年埋單呢?


    我聽完之後久久不能平靜,雖然之前就了解一些他們家庭的事情,卻沒想到背後的糾纏瓜葛這麽多。


    當然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又聽到了另一些故事,來源於這件事中的另一位當事人。她齒落舌鈍,白發蒼蒼,她提起二十年前的一切時總是免不了歎息與垂淚,但最終,她還是還給了我們,關於這段往事更好的,卻更令人扼腕痛心的解釋與還原。這些都是後話,我們以後再說。


    此時的何孟言依舊蹲在那兒,我正在遲疑要不要給他一個擁抱時,走出來一個人,也是剛才在包廂裏的,他禮貌地寒暄了兩句,然後道:“小何總,我們王總讓我看看您怎麽樣了。如果方便的話,咱們現在進去簽合同吧。”


    我心裏顫抖了一下,這筆生意算是談成了。何孟言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歡喜,繼而遮掩不住的疲憊又重新遍布滿臉的滄桑。


    “走吧。”我扶起他,今天的他特別輕,輕得很沒有存在感。


    裏麵的王總早就準備好了:“吳助理,我們的合同我們都簽過了,剩下的讓何總簽吧。”


    “好……好啊。”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從公文包裏顫顫巍巍拿出那份專門為何孟言準備的,裏麵夾雜著開發決策的合同。


    我知道,何孟言現在對我沒有絲毫戒心,他一定會簽下來。但是隻要他簽下來,他就徹底毀了,這個今晚已經焦頭爛額的男人,明天就可以為了新的煩惱繼續生不如死了。


    何孟言從未手中結果合同,淡定地簽完前麵幾頁,翻到我夾在其中的開發決議,他也毫不猶豫地落下筆。


    筆尖觸到合同的一瞬間,我不假思索地奪過那支筆:“不要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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