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她說下去,也並不想知道馮安洋到底有沒有收留她,識趣地擺了擺手,然後下了車飛快上樓。


    迴去的時候,珊珊給了我一個大熊抱,掛我身上不肯下去。直到我口袋裏手機響起來,我才安撫著她,把她放下來。


    電話裏是這段時間難得的喜事,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不是喜事——甜姐要結婚了,和王德彪。


    我問珊珊知不知道,珊珊說沒聽說,就是過完年迴來的確一直沒見到過甜姐。我又問珊珊,說那雯姐結婚的事情呢,珊珊哈哈大笑,湊在我耳邊道:“你猜咋的?要不說雯姐這人逗逼呢,她沒告訴別人自己是個老鴇!”


    這不是很正常麽,幹這行的,有誰會拿個喇叭把自己賣肉的事情高出宣揚?大多數還是想著多掙點錢,然後找個眼瞎了的嫁了算了,雯姐也走上這條路,一點也不奇怪。


    見我無動於衷,珊珊繼續道:“重點是,你知道雯姐之前要嫁那人是幹嘛的麽?”


    “不是說做生意的麽?那又怎麽了?”這段故事我聽珊珊說過,好像還挺有錢,當然了,雯姐雖然年紀大了些,長得還是不賴,又會哄人,自己口袋裏也是鈔票滿滿,找個有錢的很正常,沒錢的也養不起她啊。


    “那你知道做什麽生意的麽?”珊珊笑得合不攏嘴。


    我猜出點端倪,肯定是在尊煌玩得時候撞到了雯姐,光是想想就很尷尬,我半開了玩笑:“莫不是也做小姐生意,想挖人,結果不小心太歲頭上動土,挖到了雯姐這?”


    “比這還逗!”珊珊道,“那男的,是個賣套的!我跟你說那生意做得,老大了,好像是個二級經銷商吧,據說每天晚上十二點後,隻要一棟樓還有燈亮著,那這棟樓至少有一個男人用的是經過他手的避孕套。”


    “真的假的,這麽邪乎呢?”


    “真的假的我不知道,那男人自己吹的,用他的話說就是……”珊珊笑得更誇張了,前俯後仰,“每晚至少殺死成千上萬條小生命。”


    我心說這麽牛逼不去寫文案真屈才,這牛逼吹的,我代表我們全校的中文係畢業生甘拜下風。


    我尷尬地笑笑,為了這個惡俗而且並不十分好笑的笑話:“後來呢?避孕套經銷商和資深老鴇,兩人那是絕配啊,自產自銷了都能。”


    “後來那人來找尊煌的老板,想把自己的產業鏈往夜總會裏放。結果……”珊珊一拍手,“不期而遇,隕石撞地球,那男人當時就炸了,指著雯姐說,臥槽你居然是個婊子!據說場麵老火爆了,就差揪著頭發打。要我說,雯姐也是,都快結婚了還舍不得錢,非要能多掙一天是一天,沒聽過一句話叫夜長夢多麽,這不,好好的老公,就這樣給吹了!”


    我倒是覺得不然,這種男人,不嫁也就不嫁了。就算兩個人真在一起,雯姐能瞞住多久?能戒毒,能辭工作,能安心相夫教子,就能改變這麽多年的習氣?


    人身上就是有烙印的,你經曆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給你打上烙印,將你打磨成如今的模樣。它們可能有的深有的淺,有的短暫有的終生,但沒有烙印可以刻意抹去,最多,你也隻能靜候時間來救贖。


    珊珊還在那笑,我卻覺得有些難受。


    說實話,從見到雯姐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她不是沒有故事,更不是女同學。但習慣了她的專橫和勢力,真正看到她淒慘而悲涼的一麵,反而覺得很難受。


    我在家住了兩天,周一就去上班了。


    那間辦公室打掃得幹幹淨淨,看來有人為了迎接我的到來,也算是做了一番準備。


    何孟言不在,不知道是刻意躲著我還是有事絆住了。


    結果上午的時候盧川來了,門口的秘書有意擋著,說何總不在,盧川說進來拿個東西,已經和何孟言說過了。盧川到底算是如今何氏固業的第二把交椅,秘書不敢說話,獨自去打電話給何孟言。


    結果盧川這頭大搖大擺一進來,就看到我。


    “吳大助理?”他明顯有些驚訝,但很快鎮定下來,還挑釁地笑起來,“我說怎麽平時都見不到你人呢,原來是被孟言金屋藏嬌了啊?嘖嘖嘖,你這也算是當小姐的最高境界了,人家都被藏外麵,了不起藏家裏,你倒好,直接給藏進公司了!”說著他幹笑兩聲,我聽得都覺得尷尬。


    “拿什麽東西,我幫您取?”我不反駁不糾纏,權當沒聽見。


    “三期報表。”盧川故意說得含糊不清,“對了吳大助理,聽說你前不久在局子裏待了一陣,這剛出來,對公司業務還熟悉麽?知道我說得三期報表在哪麽?”


    我耿直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何總吩咐了,他的東西別人不讓碰。我既然找不到,您也不能自己找,我們隻好等何總迴來再親自給您送過去了。”


    我不是真為何孟言好,我管他三期四期,我隻是故意把話說得這麽漂亮,畢竟,這間辦公室裏麵還有何孟言的監聽設備呢,我可不想落人口舌。


    盧川見我態度堅決,隻好碰了一鼻子灰走,不過快到門口時,他突然迴過身:“吳愉,有件事我真的特別不明白。你說你不也就是一個被人玩膩的婊子麽?我聽說,沒有宋公子搭救,你現在還沒出來呢吧?你不覺得自己特別映襯婊子無情這四個字麽,宋公子幫你那麽多,你對人家不聞不問,何孟言把你算計到牢裏,你還像條狗一樣忠心,你到底圖什麽?”


    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麽迴答,不得不承認,盧川這幾句話戳到了我的痛處。


    見我良久佇立不語,盧川主動笑了:“行,不想迴答我就不多問。有機會幫我打個電話個何孟言問一下報表在哪,等他迴來估計要等到這個項目黃了,我聽說他昨天晚上才去的香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呢。”


    盧川丟門而去,我卻不管迴放著那句“他昨天晚上才去的香港”。


    盧川這些話搭配在一起,完美地戳穿了一個現實,那就是何孟言已經用行動告訴了我,我不過是卜悅的替代,現在卜悅沒有死,我的作用已經到此為止。那麽,一個被玩膩的女人,被榨幹最後的價值然後拋棄,這也沒有哪裏不對。


    宋西辭那頭沒再逼問我結婚的事情,偶爾約我吃個飯什麽的我有空都迴去。沒兩天何孟言迴來了,我和他第一次在公司碰麵,聊完生意上的事情之後我說,既然我還是你助理,以後需要買機票可以和我說,不用找別人代勞。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最後點點頭沒說話。


    陸副總的處境似乎不太好,我有次聽到祁律師和何孟言匯報,估計是不知道我在裏麵,祁律師說:“我不太懂啊何總,明明隻要犧牲掉吳愉一個人,就可以讓公司脫離責任,為什麽還要把陸副總給賠進去?陸副總也算是為公司盡心盡職十幾年了……”


    何孟言清了清嗓子,說盡量幫陸副總爭取減刑,別的就不要再議論了。


    果然,“犧牲掉我一個”,祁律師的話算是最後的證據,證明我隻不過是一場商業鬥爭的犧牲品。


    不久之後,甜姐的婚禮如期而至,她邀請我當伴娘被我拒絕了,理由很簡單,我不想在王德彪和何氏固業的一票員工麵前出任何洋相。


    即便如此,我還是陪她去試了婚紗。因為王德彪是二婚,兩人不想弄得太隆重,就選定了三套禮服,讓一雙女兒當花童,簡單請了五六桌就算婚禮。


    說來也有意思,王德彪不知道怎麽想的,把婚禮的地點定在了何氏固業年會的地方。就是在那裏,他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抱著我的大腿說自己可以離婚娶甜姐。然後這也才一個月不到吧,他就甩掉了自己的發妻,這麽快又說動了甜姐。


    試婚紗的時候,甜姐冷不丁冒出來一句:“我其實挺心疼那個女人的。”


    “什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王德彪老婆。”她語氣聽上去有一絲沮喪,女人天生的同情心居然在這種時候泛濫了,“她就一個女兒,今年去世了,還沒從這件事的打擊裏麵走出來,就被王德彪逼離婚……”


    我心說,你要真這樣想,你別答應啊,你不答應不就不用離婚了麽。但是我不願意把甜姐想的特別壞,我理解她,我覺得她答應嫁給王德彪,對於她,對於那一雙從小沒有父愛的女兒,都是好事。


    “也是沒辦法,”所以我為她找了一個聽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兩個人緣分盡了,硬是留也留不住的。”


    “真的麽?”


    “嗯。”我點點頭,所謂真真假假,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這句話是不是你想聽的罷了。


    試玩婚紗,我和甜姐有說有笑從後麵的試衣間裏走出來。麵前一個男人,正坐在比較遠的沙發上,看設計師展示著幾套甜姐也想嚐試,但因為價格不菲放棄了的鎮店之寶。


    “有錢人就是好。”甜姐嘟著嘴。


    “你也可以啊。”我安慰道,“婚禮一輩子就一次,貴就貴嘛,多少錢,我替你出了。”


    話音未落,那男人財大氣粗道:“就這件吧,我不租,我買。”


    這句話如雷貫耳,然而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這個聲音也如此熟悉。我定定地看向那個男人,這不是……何孟言?他在這裏……挑婚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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