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生生活中的浪漫和工作時的嚴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納罕地看著他跑去和那流浪歌手交涉了一陣,然後就占有了人家的麥克風和吉他,他將吉他背上身的一霎,竟有一絲像模像樣。


    他衝我笑了笑,然後對著麥克風清清嗓子,仿佛整個北京都是他舞台似的,那麽自信地說起來:“我朋友吳愉,長相美貌,心情不佳,借酒買醉,無以消愁。我今玩獻歌一首,希望她開心、健康,至少,至少好好活著吧。”


    周醫生一番絲毫不精彩的發言莫名引來了不少人駐足圍觀,他很自信地將那吉他撥弄了兩下,調出個滿意的音色後,竟然憑空彈奏起來。


    周醫生對著麥,充滿搖滾風味地唱出了第一句:“突然想愛你,在這昏暗的夜裏……”


    他聲音渾厚而充滿技巧性,原本悲傷說實話,我是真沒想到他有這本事,一時間又驚喜又感動,駐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麽。


    他唱的還算不錯,一些慷慨的路人在他麵前的紙箱裏留了幾張錢,周醫生便微笑著和他們點頭示意。一曲休矣,他還誇張地招了招手,麵對一些起哄讓再來一曲的人,周醫生擺手道:“不了不了,我的演唱會到此為止了。”


    我在一旁笑得跟個傻逼一樣:“誰說的,我還沒聽夠呢。”


    “貪得無厭。”周醫生看了我一眼,把吉他還給剛才的流浪歌手,朝著我走來。


    “看不出來啊,你還會這個。”


    說實話,我挺高興的。這是個很浪漫的事兒,這段時間我經曆的幾乎都是生老病死,無情又冷漠。至於周晏哲,醫生身份的他更是讓他經曆了無窮盡生命的脆弱與醜惡。


    迴去的路上,他給我買了個會發光的小燈。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要這種東西,以前對我來說,所有的沒什麽實際用處的東西都是不該買的,但我今天就特別想要。


    我端著它,走路上,可能是喝多了酒吧,反正始終跟個白癡一樣笑得合不攏嘴。


    我對周醫生道:“想不到啊,你還會這個。”


    “啥?”


    “彈吉他唱歌啊。”我看著他的側臉,“玩音樂不都是那些學校裏的小文青才幹的事兒麽?”


    “誰說的,北京這片地,哪哪兒都是藝術家。”


    話正說著,我二人走到三裏屯後熱鬧非凡的酒吧街,裏麵的確都少不了一個瘋狂而極具魅力的搖滾樂團。一些安靜的清吧,也總是坐著一兩個拍著手鼓,或彈著吉他的駐唱歌手。


    我一路看著,不知不覺想到了隨浪。雖然我一開始見他的時候特看不上他,但仔細想一想,一個活到了三十歲,滿腦子除了自己音樂夢想,便隻相信愛和遠方的人,其實是多麽偉大啊。


    周醫生見我一路走走停停,幹脆陪我站在一家酒吧門口,問道:“要坐坐麽?”


    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順便誇了句:“你唱那個歌唱的挺好聽的。”


    “《突然想愛你》?”


    “嗯。”我點點頭。


    “以前在香港讀書的時候一個朋友教我的,恰好也是這首歌。”他突然感性起來,“她比我唱的好多了。”


    我笑了笑,可能真是酒精的原因,我現在隨便彎一彎眼睛,笑得就特別像傻子。“女朋友呀?”


    他歎了口氣,吊兒郎當道:“差一點啊。”


    “那後來呢?”我打量著他,“怎麽?還有人能看不上我們周大醫生,眼瞎吧?”


    “是吧,我也覺得。我當時特後悔自己不是學眼科的,不然一定拉她治治眼睛。”周晏哲一本正經道。


    我立刻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怎麽會是看不上你,肯定是你的問題,你肯定做了什麽讓人家不開心了。”


    “不是我的問題,是孟言的問題。”他深吸一口氣,“那個女孩,去世了。”


    我一聽到何孟言的名字,本能地一個激靈。他的名字有毒似的,不管什麽時候聽都能讓我一下子精神起來。


    我聲音也沉了下去:“為什麽會去世?”


    周醫生低下頭,久久沒有接我的話。果然,每個人心裏都有過往,有迴憶,有不能窺探的傷痕。周醫生露出了我認識他以來最柔軟,最深入,最脆弱的一麵。


    良久,他搖搖頭:“不說這事兒了。哦對了,你找我出來,不會就為了請我吃個飯,聽我唱歌曲兒這麽簡單吧?”


    他要不說,我此時倒是把我的來意忘得幹幹淨淨,我立刻提出我的目的——借錢。


    周醫生沒有太吃驚,可能是我話說得相對比較委婉,雖然這個數目並不小,周醫生還是淡然答應下來:“好啊,把你銀行卡號給我,我明天去給你打。”


    “你不問問我這錢是用來幹嘛的麽?”他答應得太幹脆,反而讓我有一絲不好意思。


    周醫生擺擺手:“太麻煩了,我就找我借個錢而已,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太複雜。你要是真想告訴我什麽,就說一說,為什麽不找何孟言借這個錢?”他轉過頭打量起我,“你們吵架了,鬧矛盾了?這麽久不來看他,分手了?”


    我一下子笑出了聲:“分手?周醫生,您這個詞用的也太折煞我了吧!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說什麽了麽,我就是個小姐!他一腳踹掉一個小姐,這也配叫分手?”


    周醫生蹙了蹙眉,然後道:“我感覺孟言不是這樣的人。”


    “我以前也感覺不是。”我歎了口氣,“可惜我感覺錯了。”


    後來我酒勁上來了吧,迷迷糊糊的,再說什麽話就記不清了。反正等我醒來的時候,基本也緩過了勁,雖然腦子一陣疼痛,好歹人還算清醒。


    周醫生的車停在我們學校門口,他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玩手機。


    我揉著太陽穴從後車廂中爬起來,啞著嗓問道:“為什麽不叫醒我?你在這等了多久?”


    “不到一個小時吧,酒喝多的人怎麽叫啊。”他探過來一個頭,“好點了麽?能走麽還?”


    我點點頭。


    周醫生陪我走迴了宿舍,可能是因為剛才話說多了,我這會兒口幹舌燥,兩人一路默默無言。快到宿舍樓下,周醫生說快迴去吧,錢的事你別擔心,我明天一早就打給你。


    我這會兒清楚事兒了,我說這樣,我先給你打個欠條吧,別到時候有什麽問題說不清楚事兒。


    周醫生趕忙把我往宿舍推,說你能不能別瞎忙活,你先迴去睡一覺,有什麽事兒下次見麵再說。


    我倆推推搡搡,最後居然被小朱撞了個正著。


    她本來和男朋友拉扯著又親又摸,一看見我這邊的動靜立刻推開男朋友,兔子似的朝我飛奔來:“這不吳愉麽?又換新人了?”


    我一下子沒了興致,推了把周醫生:“你先走吧。”


    周醫生卻沒非但沒走,還一把拉住我:“你自己上去沒事吧?”


    我點點頭。


    小朱更加來了勁:“這次這個也不比卓夢婷男朋友差呀,吳愉你眼光真不錯,總能找到那種又高又帥的。應該還挺有錢的吧,不然怎麽包養得起你呢?”


    她故意著重了“卓夢婷男朋友”六個字,似乎是為了顯示我的浪蕩和惡劣,好替天行道,在周醫生麵前撕開我虛偽做作的偽裝。


    “行了我能上去,欠條我這兩天去醫院給你送過去。”我想趕快逃離小朱這個人,“周醫生,今天謝謝你,你先走吧,晚安。”


    “行了你放心吧,我和她一個宿舍,我能送她上去。”小朱不知腦子又怎麽錯亂了,跑上來對著周醫生道,“別舍不得了,我們這宿舍樓管得嚴。那麽多男人送過吳愉,還沒一個能上的去的呢,是吧吳愉?”


    周醫生鬆開我的手,正麵對著小朱道:“別這麽多男人那麽多男人了,你眼紅她也好,看不慣她也好。我隻和你說一句,小姑娘,我是個醫生,這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你這樣詆毀吳愉,我完全可以把你打一頓你知道麽?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因為亂說話被打進醫院的人麽?”


    我一聽反倒樂了,我本來以為周醫生要說出什麽了不起的大道理,最後溫文爾雅似他,居然說要用打一頓解決問題。


    小朱也傻了,他本來以為周醫生就裝作沒聽到,甚至大罵我婊子,沒想到他最後很認真地說要把人打一頓。小朱男朋友見狀想來逞英雄,最後看見周醫生都開始捋袖子了,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拉走了小朱了事。


    “這種人,那不能慣。”周醫生見兩人身影漸遠,一本正經地給我灌輸了這個道理。


    我笑得嘴都咧開了:“你太逗了,你和我真像。”


    “哪裏像?”周醫生一臉不屑,“我就從來不讓人蹬鼻子上臉。”


    “我見過用錢用權利解決問題,也見過打掉牙往肚子裏咽的,唯獨凡事用武力解決的,你是除了我之外的第二個。”


    周醫生並不相信:“你還會用武力解決問題呢?”


    “當然了,對何孟言我都這樣。”我拚命點頭。


    “你打過他?”


    “那倒沒有。”我笑著說,“不過,我當著他麵用酒瓶敲過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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