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一愣,他可能沒想到這事兒竟讓他有額外驚喜。


    可是隨之,他開出的價格卻讓我愣住了。他說他要二十萬。


    我特麽上哪能給他弄二十萬?


    我倆你來我往地討價還價了一陣,最終十二萬成交,東子說我把錢給他,他就改口供。我說我給你兩萬塊錢,你把口供改了,我再給你剩下的。


    東子死活不同意,說最少先給一半,剩下的打欠條。我拗不過他,隻好暫且答應下來。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我上哪去弄這十二萬?就算剩下的一半可以拖著,單單這六萬塊錢,就夠我傷透腦筋了。


    我迴到寢室,怏怏地靠在椅子上,把手機電話簿和微信好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微信好友裏有一些是我以前賣酒的時候加的,看上去是些鑽石王老五,再不濟也算是個土豪。但是我們幾乎毫無交集,誰會借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六萬塊錢呢。


    我翻到尾,覺得借得起錢的,也隻有三個人,再除掉馮安洋,就隻剩雯姐和荔枝了。偏偏這三個人,我一個都不願意找。


    翻到荔枝名字的時候,我順便點開了我們的聊天記錄,隻見最後一條是上個月荔枝給我發的,說這次讓你跑了,下次咱們一定得喝一杯聊一聊。然後我迴的是,真不好意思,今天真急著見朋友,下次我請客賠你。


    我苦思冥想,終於記起那天的語境。我去找何孟言,結果碰到了荔枝和馮安洋在喝咖啡。這麽一來,我不經又想起滕思芸給我看的短信記錄,何孟言明顯是認識荔枝的。


    如此說來,就是荔枝不僅熟識何孟言,也和馮安洋關係匪淺。那會不會,馮安洋其實也早就認識何孟言呢。


    我覺得很奇怪,同時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不安。這種不安來自於直覺深處,無原無由,卻格外真實。


    我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畢竟,現在沒有比上哪弄錢更艱難的問題了。我換了好幾個姿勢進入思考狀態,越來越深地無力感襲來,就在我幾乎放棄的時候,我突然尋覓到一個人——周醫生。


    我打電話給周醫生的時候,他並沒有很驚訝。我覺得直說借錢換著誰都不會答應,於是說想請他喝一杯,聊一些事情。


    周醫生說好啊,自從孟言出院,他也好久沒見到我了,也想找個機會和我敘一敘。


    我一聽,原來何孟言都出院的了。我們分開了五天,卻每一天都像很漫長的世紀,並不平靜地流淌著,伴隨大風大浪,卻隻能我一個人去扛。過去每一個在一起的五天,相比之下都顯得無比短暫,無比飛速。


    我和周醫生約在工體附近的一家燒烤店,脫下了白大褂的周晏哲也有幾分可愛和大大咧咧。此刻他坐在街邊的小板凳上,大長腿無處安放地分開兩邊,聚精會神地吃著手中的烤腰子。


    我一臉不置信地看著他:“怎麽會有人喜歡吃這種東西?”


    “我從醫生的專業角度告訴你啊,這個吃什麽補什麽的說法,還是有那麽一丁點真實性的。”他突然嚴肅起來,有滋有味地就這個問題說了一番。


    最終我聽不下去了,為了讓他終止這個話題,我端起杯子:“來來來周醫生,我敬您一杯。為了……為了您的專業知識!”


    “我還以為是為了我幫你照顧孟言呢。”話雖如此,他還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喝完之後,他擦擦嘴道,“你最近忙啥呢,他出院那天你都沒來接他?”


    “學校的事……”我想著不如就此引出借錢的話題,支吾道,“我一個朋友,出了點事。”


    沒想到周醫生完全不接我的話,點點頭,給自己倒上一杯,又敬過來:“你要記著,自己的事,就是永遠比別人的事重要。”


    “你說什麽?”我一時沒能理解。


    “我是說,沒有人值得你為了他犧牲,尤其是一個和你沒有未來的人。”


    我放下了酒杯,表情一下子木了起來:“你什麽意思?”


    周醫生看著我認真的表情,一下子笑了起來:“哈哈哈給你灌個毒雞湯,沒有任何意思。來來來,多吃點,吳愉你太瘦了,這種垃圾食品,特別容易增肥。”說著他把什麽羊肉串豬肉串牛肉串都往我盤子裏夾。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這句話“沒有未來的人”,一下子觸著了我的點。


    這麽些天,我努力用忙碌和其他的煩惱來遺忘何孟言,但我沒有想到,原來有那麽多並不會遺忘的人。


    在周醫生眼裏,我依舊是何孟言的女朋友。哦不,不對,聰明如周醫生,應該早看出來,我根本夠不上女朋友這個高貴的身份。我充其量是他的玩伴,是他暫時的床上伴侶。


    酒過三巡,我竟然有些微醺,借著醉意,我拍上周醫生的肩膀:“問你個事啊。”


    “什麽事?”他看著我,笑得無比溫和。


    我打了個酒嗝,捂著嘴道:“我失去孩子,被送去醫院的時候,你是不是就知道我再也當不了母親了?”


    他愣了一下,視線垂下去:“你早就知道了?”


    我點點頭:“我有手有腳,你們想瞞我,我就不會自己去找真相麽?”


    周醫生見事到如今,騙是不用再騙了,他灌下去一杯酒,承認道:“是。”


    “何孟言讓你騙我的?”


    “沒有,他當時是打算告訴你的。”周醫生在這個問題上卻給出了否定的迴答,“可能孟言覺得,這樣你就會恨他,就會纏著他,讓他補償你。但是你當時的身體情況真的不適合再接受這麽大的打擊,於是我說服了他,讓他瞞住你。就算告訴你,也等你身體好起來。誰知道還沒休養幾天,你從醫院跑了。”


    我苦笑著:“我怎麽覺得你說的好像,何孟言對我還有感情一樣?不然誰會無聊到想被人恨,被人纏呢?”


    “他就是對你有感情啊。”周醫生認真地點了點頭,“隻不過你要知道,一個男人可以對很多女人,有很多種感情。他想占有你的時候,想和你上床的時候,想你給他生孩子的時候,都是有感情的。隻不過有的感情能激發他的責任感,有的感情卻短暫並且一文不值。”


    借著酒勁,我傻笑著伸手撩了把他劉海:“你挺懂啊周醫生,那你對滕思芸是哪種感情?”


    也許沒料到我會這麽問吧,周醫生怔了一下,把我手從他頭上拿下去:“說你呢,往我身上扯幹嘛?”


    “你別拉我手。”我卻猛地把手抽出來,“其實我以前挺聰明,挺清醒,挺明白事兒的。”


    “那後來呢?”


    “後來就在這兒,”我一迴頭,指了指身後若隱若現的工人體育場,“何孟言帶我來看演唱會,牽了我的手。周醫生,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麽?”


    周晏哲試探著道:“你不是大學還沒畢業麽?”


    “是,我是還在念書。”我用力地點點頭,“但是念書也要過日子,也要張口吃飯啊。為了能吃上一口飯,我在尊煌賣酒。對,就是你們經常去的那個尊煌。”


    我真的是喝多了吧,酒精一潤色,人就開始變得糊塗並口無遮攔。我完全沒有和周醫生說這些的理由,相反,這本該是一段我諱莫如深的黑曆史。沒想到,今天在這裏,沒有人扒它們,沒有人提它們,去卻非要自己挖出來給周醫生看。


    他眉頭微縮,沒有說話。


    “這還是以前,後來我錢不夠花,幹脆下了水。”我看向他,“你去那種地方玩得多,應該知道尊煌說的下水是什麽意思吧?”


    他沒說話,拿起一根羊肉串掩飾尷尬,卻久久沒有咬下去。


    “對,就是陪人睡。我陪的第一個,就是何孟言。都說小姐能睡能摸能抱,就是不能牽,何孟言他媽這個禽獸,睡我還不夠,偏我拉我手!”我說著氣就上來,差點掀了桌子。


    周醫生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並不接我的話。


    我卻偏想讓他說話,我把手攤在他麵前,故意調戲他似的,“所以,你現在還願意拉我手麽?拉一個小姐的手,你不嫌髒麽?”


    周醫生看看我的手,又看看我,突然一把握住,將我從小板凳上拉起來:“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周晏哲也沒帶我去什麽了不起的地方。


    我可能真的喝多了,頭特別疼,感覺要炸。跟著他搖搖晃晃,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停在工體前麵。


    我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工人體育館,和前麵來來往往的路人,還有彈著吉他的流浪歌手,一臉懵逼地問他:“幹嘛?”


    “他帶你聽的誰的演唱會?”周醫生問。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張大了嘴:“啊?”


    “我說,孟言那次帶你聽演唱會,是誰的?”


    我想了想:“許茹芸。”


    “你喜歡哪一首?”


    我突然覺得那天的畫麵又在麵前重演,舞台上萬眾矚目,觀眾席星光熠熠,許茹芸輕唱著“愛到極度瘋狂,愛到心都匱乏,愛到空氣中有你沒你都不一樣”。何孟言攬住我的腰,將我拉進懷裏,輕輕吻在我的額頭上。


    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溫度,他的心跳,依稀縈繞,卻真實消散。


    我說:“突然想愛你。”


    周醫生鬆開我的手,轉身道:“你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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