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孟言到的時候,我還在尖叫。他後來迴憶起今晚見到我的樣子,他說感覺我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小鬼,滿身都是血,緊緊抱著夢夢從十一樓跳下來麵目全非的屍體,一邊哭一邊叫。


    我不知道我那時在想什麽,我腦袋裏一片空白。直到來了警察,直到我坐上何孟言的車,我還在一遍遍絮絮叨叨著類似如果我不走,如果我執意留下來,夢夢就不會死的話。


    何孟言一直抱著我,他說我好怕,他說你身體抖得好厲害,我真怕你有事。


    我聽不進去他的話,我被一股巨大的自責圍困了,無法脫身。良久,我雙眉一鎖,一手撐著何孟言肩膀艱難地抬起頭,對他說:“孟言,我……我肚子好痛啊。”


    我在醫院呆了好久,其實沒多大事,就是因為驚嚇動了胎氣,好好調養著就可以了。尷尬的是我的情緒一直很不配合。


    雖然我努力地想要為了這個孩子振作一點,開懷一點。但夢夢不願意放過我,她從天而降,生命隕落的那一幕,總是不分晝夜地纏著我,讓我心神不寧,噩夢纏身。


    何孟言放心不下,讓我在醫院待著,來來迴迴的醫生護士盯著我,總比我一個人胡思亂想來得好。


    照看我主治醫師的是個姓周的男大夫,據何孟言說,二人在香港念書時是同校的同學,因此他格外信任周醫生。看兩人的相處方式,何孟言也難得放下高高在上的權貴架子,和周醫生儼然一對歡樂多的好基友。


    比如兩個人每天一臉嚴肅地聚在一起,美其名曰商量我的病情。直到某一天被我撞破,這位人五人六的周醫生送了何孟言一瓶七幾年的洋酒。我在夜總會混了那麽久,好歹算是略懂,一看就不是什麽便宜貨。


    我心裏覺得挺奇怪的,要送也該是何孟言送,哪有反收人家東西的道理。


    後來何孟言沒主動提,我就也沒再問了。


    在醫院休養到第三天的時候,我刷朋友圈,看到以前一個尊煌的小姐發的動態,大概意思是去參加了夢夢的葬禮。我看了看配的圖,夢夢葬禮辦得好歹算是體麵。


    後來我打了個電話給雯姐,我說要是方便的話,讓雯姐幫我上兩柱香。


    我挺客氣的,雯姐態度也還算好,很快答應下來。末了她說:“瑤瑤你也算是有福了,這尊煌多少小姐處心積慮想找棵搖錢樹,爬上去就再也不下來。你都不用可以找,一上來就遇一何總這樣的人。”


    有福麽?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這福氣到底是我們的緣分換來的,還隻是肚子裏這個孩子換來的。但我知道,即便是洪福,等孩子一出生,便也到此為止了。


    雯姐又說:“行了瑤瑤,我知道夢夢的事你心裏過意不去,但你也是受害者。而且何總幫你做到了這個份上,夢夢泉下有知也該和你道聲謝了。”


    我不解問道:“什麽叫幫我做到了這個份上?”


    “怎麽?這樣了還不夠呢?”雯姐曲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是在矯情地抱怨,她不滿地迴道,“人夢夢葬禮他出錢出力給辦了,老家的事也給善了後,你還覺得人家不夠意思?覺得你倆有啥好對不起夢夢的?”


    掛斷雯姐的電話,我心裏五味雜陳,我沒想到何孟言做了這麽多,也沒想到他都沒和我說。其實他也不算沒說,他提過兩次說讓我別擔心夢夢的身後事了,會有人處理的。我隻是怎麽也沒料到,這麽短時間,他就都一聲不坑地給做了。


    那天晚上何孟言來看我,站在桌子前給我倒水的時候,我爬下床從背後抱了一下他。


    可能是沒想到我會突然來這麽一下,何孟言微微一顫,然後放下手中的事情,抓住我環在他身前的一雙手,將食指溫柔地嵌進我的指縫:“怎麽了?”


    “抱一下。”見他並不反感,我幹脆貪得無厭將腦袋貼上他的背,還蹭上幾下。


    他將我的手抓得更緊,輕聲道:“那抱得再緊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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