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迴薑宵卻沒什麽太大的表情,他低垂著眼睛,問了一句:“什麽時候走?”“明天一早。”他聽見薑宵短暫沉默之後接著開口,聲音是抖的:“不能不走嗎?就不能,花點時間……陪我嗎?”以前薑宵不會提這樣的要求,他即使舍不得,最多就是期望著藺成聿中途多迴來,迴不來的話,就多打幾個電話也好,從來沒要求過藺成聿為自己放棄什麽。他比藺成聿大一歲,總是薑宵在照顧他。可過幾天是他們正式在一起的十周年,廠子破產的事情,藺成聿稍微關心一點也會知道,薑宵的臉色很差,蘇老板和會計陳姐一眼都能看出來,他們都能多問幾句,偏偏藺成聿看不出。薑宵講這句話的時候,嚐到口腔裏的鐵鏽味,牙齦出血,是白血病的病症之一。“也不用太長時間,一個月,一個星期,”他像是努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或者三天……”他明明第一時間就想和藺成聿說這些的,告訴自己最愛的人這段時間他過得有多差,他見不到人,打了十來個電話,沒有迴應。哪怕藺成聿在這個時候感覺到哪裏有一絲不對,薑宵就開口把一切告訴他,說完這些委屈,他或許在最後這一段時間都能過得慰藉一點。但藺成聿沒有點頭,他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麽,隻是把薑宵拉近了一些,然後打斷了他的話,捏了捏他的耳垂,問道:“宵宵還是生氣了嗎?在跟我鬧脾氣?”薑宵僵硬地搖了搖頭,藺成聿表現的很親昵,因為他現在高興,好似他們真的是一對愛侶。但他如果真的上心,怎麽可能對這許多事情一點都不知道?他剛剛那句話的語氣,好像以為薑宵在開玩笑。我要死了,藺成聿,你知道嗎?他張著嘴想說這句話,藺成聿卻在這時候開口了,他親了親薑宵的唇角,然後開口,語氣繾綣,意思卻很明顯:“不行的,這事情真的很重要,宵宵乖,要聽話。”他手臂親昵地環著薑宵的腰,說出來的話像是剮人心口的刀。薑宵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眼神在那一刻是愣的,是呆滯的,是無法表達的心如死灰。這樣的失望和妥協,他數不清經曆過多少次了,這次不過又是意料之中的失望罷了。也許第一次發生的時候他會爭會鬧脾氣會哀求,但這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發生,薑宵已經沒有任何想說的了。他和藺成聿這麽長的時間,不能說什麽幸福都沒有,兩個人相處之中還是有快樂的時光,很少。但薑宵一次又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他在藺成聿心裏,向來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合夥人、工作、重要的晚會,反正他薑宵總要往後排,他收到過無數次“不行”、“下次吧”、“沒時間”、“你要乖”,然後他從層層漏下來的時間裏尋找那一點快樂和幸福,是多麽輕賤又可笑。他在這時候,寧願藺成聿從頭到尾都幹脆拒絕自己好了,從在一起那時候開始,薑宵被那一點點甜頭誘騙著堅持下去,覺得藺成聿隻是不愛表達,隻是和自己性格不一樣,最後深淵全部暴露,他痛苦不堪。如果愛沒有足夠的表達和行動,那本來就不算愛,藺成聿從不愛他。藺成聿沒看到這些神情,他喝了點酒,也希望薑宵像往常一樣又乖又主動又熱情來取悅他。不管怎麽樣,兩個人在床–事方麵向來無比和諧舒服。今天雖然有點奇怪,可能是因為電話的事情,但是他還是想像之前一樣,於是一貫用著之前的方法,扯著發呆的薑宵過來,低著頭給他喂了一口酒。那紅酒是度數很高的,薑宵愣愣的,咽下去之後才想起來,他現在不能喝酒的,太傷身了。“我不想……”薑宵推拒了,他今天身體真的很不舒服,明明很餓卻吃不下任何東西,身上也沒力氣。但藺成聿想做,從來也沒把他的意見當迴事,他親昵地哄著,動作卻不容拒絕。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沒睡,那是薑宵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場糾纏,身心都是。他一直都在理解忍讓,以為自己會把藺成聿這塊冰捂熱,捂了十五年,藺成聿的心沒熱過,薑宵的心涼了,他覺得自己像是個道具,在藺成聿的生命奉獻付出,最後被使用完了,就黯然退場。他以為的愛人,從來不是他的愛人,求來的姻緣也十分不合適,一場夢獨自支撐了十五年,是應該要醒了。生活中一點一點的絕望累積下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全數爆發。“……你真的愛過我嗎?”薑宵在那過程中問著他。但是不知道藺成聿是沒有聽到還是沒有注意,抑或是根本不想迴答這個問題,薑宵沒有得到任何迴答。其實薑宵自己心裏也知道,藺成聿向來不知道什麽是愛,薑宵付出過多,他習慣且享受於此,但不會因此真正愛上他。薑宵牙齦又開始滲血了。第二天,他看著藺成聿收拾行李,身上仍然很不舒服,渾身都疼,但安安靜靜的,再也沒說出來。藺成聿收拾東西的時候薑宵在床上躺著,睜著眼睛,若是有人在這時候看他一眼,一定會被他如同死屍一樣的神情嚇到。藺成聿收拾完了準備走了,明明這種事情他做過很多次,留薑宵一個人在家裏,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反正對他來說,每次迴來這個人都守在原地,不會離開的。但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藺成聿總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慌張,他一直覺得自己缺了點什麽,像是一種冥冥之中的警告和感應,好似行李裏有什麽必要的東西沒有帶走,反反複複檢查過好多次,他向來守時,現在遲了一小時還是沒出門便顯得反常無比,那邊秘書已經催了許久,飛機要趕不上了,他才打開家門準備走了。他關門的時候,看到薑宵穿著睡衣起身了,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然後對自己勉強笑了一下,露出那兩個熟悉又很可愛的虎牙。他笑容清淺,笑意並不及眼底,若是仔細看的話,倒像是在哭。然後門關上,藺成聿在那裏愣了好一會兒。薑宵……他有一些瘦了,藺成聿想,等我做完這次工作,我會有時間陪陪他的。再說吧,薑宵最乖最懂事了,他會理解的。他心裏想著這些,最後還是像之前一樣,習慣性頭也不迴地走了。薑宵離開的時候,不像藺成聿大包小包,他就帶著的自己的銀行卡、身份證和手機,裹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大衣,就這樣來到了幸福樹私人醫院。離開他和藺成聿住了快十年的“家”,薑宵好像真正從自己身上割裂了什麽,像是生生剜掉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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