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薛晏開口問的那句話,他並沒有聽到,仍舊定定地望著窗外,沉浸在思緒裏。薛晏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他的迴應。寡言的小孩子頭一次伸出手,卻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糖。薛晏頓了頓,問道:“在想什麽?”君懷琅這才迴過了神。“沒有,就是在想城北堤壩的事。”他欲蓋彌彰,扯了個謊。畢竟,要他承認自己剛才吃了醋,這話他是斷然說不出口的。薛晏原本隱隱上揚的唇角,又漸漸沉了下去。君懷琅頗為敏銳地感覺到了薛晏的不高興。這人有什麽不高興,向來都是忍著,不會直說的。故而這會迴過神來的君懷琅也沒直接問,而是轉移話題道:“今天這樓中拍賣花魁,是你一早就打點好了的?”薛晏好哄得出奇。剛才他還因為君懷琅走神去想別的事而不大高興,這會兒聽到君懷琅主動問起,大狼的那條尾巴,忍不住像隻大狗似的搖了幾下。他轉開了目光,狀似不經意地嗯了一聲。“查出之前在東湖上鬧事的是他,我就知道這人容易惹事得很。”他說。君懷琅點頭道:“許家看起來做得不留痕跡,但偏要讓家裏那個少爺到處亂走,還搭上了他們安插在金陵的線人。隻要在這少爺身上做點手腳,那想讓兩方露出馬腳,就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薛晏低聲笑了一聲。“聰明得很。”他說。這話誇得君懷琅耳根有些紅。薛晏什麽都不瞞著自己,如今更是帶著自己來看今夜這場好戲,他所布置的前因後果,如今在自己這裏,已然是放在台麵上,昭然若揭的事了。這稱得上什麽聰明……跟哄孩子似的。君懷琅錯開了目光。就在這時,馬車外響起了叩響車廂的聲音。薛晏知道,這是段十四迴來了。他收起了臉上的笑,掀起錦簾,伸手從窗外接過了一個匣子。“重量不對。”窗外的段十四開口道。變聲期的少年音並不好聽,像是夜色中潛伏的梟鳥發出的聲響。薛晏嗯了一聲。他也掂出了重量的不對,但他知道,這花樓裏的老鴇老實又聰明,不會在這種時候給他出幺蛾子。他徑直打開了匣子。就見匣子的最上一層,放著一張整齊的借據,借據之下,竟是厚厚一疊銀票。數量之重,壓得盒子都沉甸甸的。“放了什麽?”君懷琅傾身過來,就看見了這盒子中的東西。“這……?”他有些疑惑。薛晏皺眉道:“沒讓她把錢給我。”麻煩得很。說了不要錢,隻要字據,怎麽還自作主張了?他在這青樓的事辦得要緊,多給幾個錢做封口費,錢貨兩清,也省得他麻煩。薛晏不解人情,自然不懂這老鴇為什麽銀子都不賺,竟將他給的封口費都退了迴來。但君懷琅一看便知,這青樓裏的媽媽為什麽不聲不響地把銀子給薛晏。雖是歡場女子,卻有一身男子也少見的風骨和大義。見薛晏皺眉,他笑了笑,道:“此人倒是難得。”薛晏抬眼,疑惑地看著他。就聽君懷琅道:“她既都幫你辦了這件事,即便為了保全自己,也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所以,她將這些銀子給你,自然沒有惡意。”薛晏問道:“那她什麽意思?”君懷琅輕聲笑道:“自然是因為,金陵遭難,官府缺銀子。她大致猜到了你的身份,所以要將銀子交給你。”薛晏心道,哦,原來是給老子捐款呢。他自然不屑於要一個青樓女的錢,隻覺得多此一舉。但他垂眼看向君懷琅,就見他眼裏閃爍著溫和柔軟的光亮。看起來,倒是欣賞那人得很。薛晏有點牙酸。這人心裏怎麽裝得下這麽多東西,成天不是想著城北的堤壩,就是想這個毫不相幹的老鴇。好像是將這個金陵都裝在了心裏,也不知道他薛晏在君懷琅的心裏,被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擠到哪個角落裏去了。雖說如此,他卻還是想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遭災難,省得讓君懷琅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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