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了薛晏這番話,長安中的消息便全通過東廠之手遞到他的手中,也更顯得他對東廠愛重信任,倒更令那些閹人放心。想來也是有趣。錦衣衛雖監察百官,卻是獨立的機構,隸屬朝廷,唯獨東廠,直屬皇權,是皇帝最親近的眼線。但清平帝卻非要寵信身邊伺候的太監,任由他們排擠東廠,逼得東廠往別處去認主。那番子聞言,也沒有多勸,抱拳應是後,又說道:“王爺,段公公說,若您執意要去,他也不便阻攔,不過山高路遠,還請您將段十四帶上,也好照應著些。”薛晏知道,這就是爭寵了。如今錦衣衛歸他統領,此番南下,也會帶些錦衣衛的隨從。廠衛向來爭鬥不休,段崇此番,定然是要安插個親近的人在他身側,才好放心。這段十四,正是段崇的義子。當年他暗中養了二十個孤兒,以編號為名,統一訓練,之後將他們放在一處自相殘殺,最終留下了一個,被他收作義子。“段十四今年,剛過十二歲吧?”薛晏先了掀眼皮,問道。那番子道:“是。不過段公公說了,您不必擔心他年歲小。段十四辦事利索得很,不會拖累您。”薛晏聞言,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那便多謝段公公美意了。”他說道。當天晚上,君懷琅寫完了信,夜裏便坐了個夢。一年了,他頭一次夢見自己迴到了鳴鸞宮。他仍舊與之前的每日一樣,清早起身,收拾停當,薛允煥便在他宮殿的前廳等他了。“五殿下呢?”君懷琅走出來,頗為自然地問道。薛允煥卻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什麽五殿下?”接著,他像是恍然想起來了一般,說道:“噢,那個煞星啊。他怎麽會在這裏?誰知道被父皇趕到哪兒去了。你問他幹什麽?”君懷琅一頓,轉身便走了出去。薛允煥連忙追上來:“你幹什麽去?”君懷琅道:“我去找他。”之後,薛允煥似乎沒再跟上來,倒是他自己,在宮中找遍了,也沒找到薛晏在哪裏。直到天光乍破,君懷琅醒了過來。他躺在床上靜了靜,才從夢中迴過神來。夢裏,他想到的竟然不是薛晏會重蹈覆轍、再做一遍前世的事,而是在擔心,他不在鳴鸞宮,無人護他,又會受到怎樣的欺淩。待迴過神來,君懷琅無奈地笑了笑。自己還真是杞人憂天。且不說以現在的薛晏,絕不會再受欺負,就單論自己,哪有能力在宮中護住他?不過想著想著,君懷琅又想到了些旁的事。比如在鳴鸞宮中時,薛晏一本正經地承諾做令歡的哥哥,比如過年時他塞給自己的那一大疊銀票,比如自己屋前的琉璃燈、自己落水後他濕淋淋地落下的那滴眼淚。想著想著,君懷琅的唇角都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這些事,不想便罷,但一旦開了這個頭,君懷琅才發現,自己清楚地全都記得。這日他難得地賴床,直到拂衣來喚他起身,他才恍然迴過了神。在這之後,君懷琅便未雨綢繆,開始隔三差五地去臨江書院旁聽了。幸而如今快要入夏,便有江南各地的學子陸陸續續趕到金陵,匯集在臨江書院附近。日日都有新的學子到臨江書院進學,書院也有接納學子的傳統,故而君懷琅此舉便不顯突兀。他便有機會,時常到河堤邊去看一看,稍作檢查。而沈流風則頗為高興,真當君懷琅是來讀書的,還每日給他留好座位,好教他同自己一起讀書。君懷琅也沒拒絕他的好意,平日裏便來往於府衙、臨江書院之間,將自己所查所學,包括前世的記憶和經驗,全都暗中羅列起來,來迴比對分析。眼看著便入了夏。到了夏天,江南的雨水便更加豐沛了。陰雨連綿的,連書院的角落都生了青苔。這連日的雨水可苦了沈流風。他隻覺被這連綿的雨給關住了,終於尋得一日放晴,不等休沐,白日裏一下課,他便將君懷琅拽走了。“今日哪兒都不許去。”他說。“我已經派了人,去東湖上包了一條遊船,今兒晚上跟我吃船菜去。”江南人有“不時,不食”的習俗,向來講究趕在什麽時節,便吃什麽飯。江南多水,夏季有豐美的河鮮,江南便有風俗,會在湖中打撈水產,就在船上現烹現吃,謂之“船菜”。而東湖就在金陵東郊,與長江相連,北邊還接上了運河。東湖湖麵寬廣,水流平緩,北側建了個碼頭。南下、東來的船隻,要停在金陵,便都是停泊在東湖的碼頭上。而除卻航線和碼頭,便都是遊玩的地方了。江南富庶,在金陵尤甚,到了夜裏,東湖上便滿是遊船畫舫,入夜點起燈來,熱熱鬧鬧地映照在湖麵上,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燈光,隻站在岸邊,就能聽見湖上嫋嫋的歌樂之聲。君懷琅今日沒什麽旁的事,聞言便未曾推辭。而他們二人都不知道,有艘長安來的碩大官船,正順著南下的運河,一路靜靜駛向金陵。恰會在今夜,泊在東湖之上。第61章 這日夜裏, 晚風習習,將東湖廣闊的水麵吹皺了,泛起粼粼波光,倒映著湖上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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