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麽喜歡小夏,就真的對他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麽?”摸著被揍的裂開的嘴角,梁少龍難得用對了一個成語——非分,是啊,這不是“非分”,又能是什麽呢?“不要說我沒有提醒過你,我的那個表哥,你的校長——是個瘋子。”看著黎葉憤恨的表情,梁少個龍冷笑道,“隻有我們家裏人才知道,這個家夥有多麽執拗,瘋起來天王老子都不認,什麽前途、名譽他都可以不管不顧的。”那年,顧翰林在醫院實習,遇到了一個送鬆江鄉下送來就醫的難產產婦。在看到接診的大夫和助產士都是男人後,產婦的丈夫就發了瘋,不顧妻子已經大出血的現狀,一定要現時現刻讓醫院給他們找個女的產科大夫來。那年頭能念到醫科畢業的女子極少,顧翰林好不容易說服他大夫不在乎性別,讓他以妻子的生命為重,快點剖腹產的手術協議時。那個男人又死都不肯下筆,說從古到今隻聽說蘇妲己把孕婦的肚子剖開,這洋人的醫院果然都是妖術,說什麽都要帶產婦離開。最後的結果是在進行兩個小時的拉鋸戰後,產婦死在了手術室的走廊裏。一屍兩命,死不瞑目。發了瘋的丈夫又開始撒潑打滾,要讓他們醫院賠人賠錢,一時引來無數人圍觀,甚至驚動了記者前來采訪。而他的表哥,在忍受了兩個小時的無理取鬧後,居然當著眾人的麵,抄起手術刀就往那丈夫身上紮去。一共七刀,刀刀見血,卻又完全避開了身上的主要器官和要害。血流了一地,人卻沒有什麽大礙。讓人不禁懷疑他這舉動背後到底是瘋狂還是冷靜。當時帶他實習的老師就是現在仁濟醫院的院長,也是顧老爺子的至交好友,完全沒有想到這位好友之子居然會做出如此癲狂的舉動。眾目睽睽之下,當年才二十多歲的顧翰林被巡捕房帶走,關入了看守所接受調查,同時,徹底結束了自己十多年的醫學生涯。不過在這個黑暗的時代,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顧老爺子在杏林界的地位擺在那裏。在賠付給了那個產婦的丈夫一筆不菲的賠償款後,顧翰林就被放了出來,別說報紙了,仁濟醫院內部都被徹底封了口,不得談論那天任何的消息。經過了這件事,大家才知道這位平時總是文質彬彬的顧家小兒子是怎麽樣的性格。而顧翰林也因此徹底對醫學死心,不顧家裏人的反對,改投了教育界。在北平念師大的頭幾年,顧翰林可是沒有問家裏要一分錢不算,還靠著給報紙雜誌投稿,給人翻譯外國著作和文件,把當時家裏給他支付的賠款都給還清了。梁少龍曾經特意跑去北平看他,他那個也算得上是半個少爺的表哥,大冬天的借宿在一間冷得幾乎滴水成冰的破廟後院裏。北平的冬天可不比上海的冬天,他表哥就在沒有暖爐的房間裏,披著棉被坐在熄了火的炕頭給人寫稿子。原本修長的,握慣了銀色手術刀的手指上被凍出了一個個青紅色的凍瘡,看的當時才十多歲的梁少龍哭的稀裏嘩啦的。當時就拉著他去北京最好的酒店投宿,臨走的時候還不顧他的拒絕,把帶著的現金都留給了他。在他的印象裏,這是表哥“瘋”的最嚴重的一次。所以之後什麽交了男朋友啊,男朋友出軌後殺上門去揍得人住院什麽的,壓根不值一提……“我喜歡少爺,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黎葉哪裏知道梁少龍在擔憂他的性命安全,隻當他在諷刺自己不自量力,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所以三爺不需要知道,也不會知道。顧校長更不需要知道。”他決絕地說道,梁少龍聞言,驚訝地抬頭迴望著他——那一雙修長的眼睛裏仿佛有一團燃燒在冰河深處的火焰。他的熱情,他的愛戀,隻會在暗處燃燒,他不需要任何人知曉。“可是……你才二十歲啊。你這樣……”梁少龍被震撼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一個在他眼裏還是“孩子”的小家夥,居然能如此克製自己的感情。在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在幹什麽哦,為了和別的小開爭“百樂門”的舞女,打架進了班房,然後在班房裏繼續打……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那麽喜歡那個漂亮的小姑娘,為她得罪了自己的老子都不管不顧的。現在迴想起來,他居然連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了,隻想起那時候的百樂門的“舞票”是三塊錢一張,一張票可以請最紅的舞女跳一支舞。開一瓶洋酒是一百塊。當時他為了那個姑娘每個晚上都能花掉三五百——那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愛很愛那個姑娘,愛到可以帶她迴去見他老子的那種。而那個不知名的姑娘,現在估計孩子都能去弄堂口打醬油了吧……“梁少龍,像你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理解像我這樣的人的感情的。”黎葉看著他的表情,諷刺地笑了笑,低頭從他身邊走過,“我要去給三爺打水,麻煩你讓開一下。”他的愛情,這個人有什麽資格來置喙……火車走廊狹窄,黎葉與他擦肩而過時,梁少龍的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他摸著自己的肩膀,看著少年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茶水間,然後垂下眼瞼,走進了餐車車廂的洗手間。對著鏡子,用手將被薅的亂七八糟的頭發耙整齊,梁少龍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三十多歲了,已經到了男人最好的年紀。鏡子裏的人高大又英俊,笑起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出身雖然不怎麽樣,書也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但是在上海灘,像他這個年紀就事業有成的家夥有幾個?羅夏至那種商業變態除外……“我不好麽……”雙手撐在洗手台的桌麵上,他落寞地問道。————————————————火車駛入上海火車站,顧翰林早早地就在站台上等著他們一行人。因為是秘密赴港,羅家和李家都沒有派司機來接人,幾人寒暄一番後,分別叫了出租車各自離開。“你去哪兒啊?你不跟我迴我的小別墅麽?”顧翰林正拿著羅夏至的行李箱往出租車的後備箱裏塞,轉頭就看到梁少龍攔了一步黃包車要走。“我去你那裏幹嘛,當‘電燈泡’不成?”他說著,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黎葉,後者不聲不響地別開視線,神色自若地吩咐出租車司機要去的地址。“那你去哪兒?梅園麽?”梁少龍也延續了他父親的習慣,梅花謝了之後就不怎麽在梅園久住了,而是根據心情住在上海的幾個大酒店。